
第33章 步步惊魂
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裴砚的指尖还抵在绣楼后窗的铜闩上。
那冰冷的铜闩触感,如同夜的寒意沁入指尖。
沈疏桐的刀尖轻轻挑开他手背的冷汗,那凉飕飕的触感让裴砚打了个寒颤:“你确定要回去?
方承业的暗卫半个时辰前刚换过班,巡夜的铜锣声如沉闷的鼓点在东院绕,那声音像是要把夜色敲得更浓稠。“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弦,带着刺骨的凉意,可握刀的手却悄悄往他腰后送了送——那是两人约定的“若遇险,我先护你“的暗号。
裴砚摸了摸怀里的账册,蓝布碎料硌得肋骨生疼,那尖锐的硌痛感仿佛在提醒他任务的艰巨。
老刘密室里丢失的虎符在他脑子里撞出闷响:“虎符缺了半块,方承业今夜必定要清场。
我们现在走,明天天亮这绣坊连块带字的砖都剩不下。“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时带出极轻的咳,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再说...我听见了。“
沈疏桐的瞳孔骤缩。
她知道“听魂“发动时,裴砚的太阳穴会像被钢钉钉着磨,可此刻他眼底的血丝却亮得惊人——那是异能觉醒时特有的青灰色,像暴雨前压城的云,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后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那声音像是陈旧的岁月在叹息。
沈疏桐先翻进去,靴底刚沾地就扣住他手腕拽到廊柱后。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像银色的丝线洒在地上,照见地上蜿蜒的水痕,像是有人拖着重物经过。
那水痕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裴砚弯腰摸了把,指腹沾到半干的血渍,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和井边女尸的血,一个味儿。
那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刺鼻而又浓烈。
“东厢。“沈疏桐的刀鞘轻轻碰了碰他的肩,那轻微的触碰声在静谧中格外明显。
两人贴着墙根往东走,经过第三间厢房时,裴砚的太阳穴突然炸开刺痛。
他踉跄一步,额头重重磕在门框上,那沉闷的撞击声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裴砚?“沈疏桐的手立刻按上他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衣领渗进来,那温暖的触感让裴砚稍稍安定。
他闭着眼喘了两口气,再睁眼时,眼前多了道半透明的影子。
是个穿月白绣裙的姑娘,发间的银簪断了半截,正蹲在床脚抹眼泪:“阿娘说...方老爷要的绣样不能沾水,可我端茶时手滑了...“她抬头,眼尾的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那抹艳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他说我毁了北党给皇上的寿礼,说悬镜司的种就该去陪我爹...“
“阿秀。“裴砚的声音发涩。
他记得老刘说过,阿秀十六岁,今早井边女尸腕骨上的银镯,刻着“秀“字。
“他把我推进井里时,袖扣刮破了我衣裳。“阿秀的手指往床底指,“蓝布...蓝布片在床板缝里,我藏了三天,等...等能替爹申冤的人来...“
沈疏桐已经单膝跪地,刀尖挑开床板。
半片靛蓝绣样“啪“地掉在地上,上面用金线绣着半只老虎,虎目处的金线被扯断几根,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镇北王府密档藏于...戊时三刻,悬镜司首座沈...“
“沈疏桐“三个字刺得裴砚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心猛地一揪,除了心跳漏拍,他心中涌起对沈疏桐的深深同情,也感慨这案件竟如此错综复杂。
他抬头,正撞进沈疏桐骤冷的眼底——她盯着绣样的眼神像要把那金线烧穿,可握刀的手却在抖,指节白得几乎要裂开。
“阿秀说,方承业的袖扣是翡翠雕的玉蝉。“裴砚扯了扯她衣袖,声音压得极低,那细微的拉扯声仿佛怕惊动了这夜的秘密,“你前儿在方府外看见的暗卫,袖扣是不是这个?“
沈疏桐猛地攥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脉门:“是。“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慌乱,“我阿爹的佩刀上也有玉蝉刻纹,当年悬镜司灭门时,目击者说...说凶手戴的就是这种袖扣。“
廊下突然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他们心上。
两人同时贴紧墙壁,月光被阴影遮住,来者提着灯笼,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是杂役韩三。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手里的铜盆还滴着水,那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可左脚的鞋尖却沾着新鲜的泥,和西院荷花池边的淤泥一个颜色。
“裴大人?
沈捕头?“韩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灯笼光晃到他们脸上时,他的喉结明显动了动,“这么晚还没歇着?
方老爷让我给两位送醒酒汤,说早上审案辛苦了。“
裴砚注意到他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红——像是刚攥过什么硬物。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铜盆:“有劳韩大哥了。“指尖触到盆沿的瞬间,他故意踉跄半步,汤碗“当啷“摔在地上,那清脆的破碎声在夜里回荡。
韩三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弯腰去捡碎片时,裴砚瞥见他腰带里露出半截红绳——和老刘腕上那根一模一样,结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韩大哥这红绳挺别致。“裴砚蹲下去,手指虚虚碰了碰那红绳,“我老家也有戴红绳避邪的讲究,说是能挡血光。“
韩三的额头立刻冒出汗珠,那汗珠滚落的声音仿佛是他内心慌乱的写照。
他猛地直起腰,铜盆“哐当“砸在地上:“时辰不早了,小的先告退。“转身时衣角带翻了条凳,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块虎符——和老刘密室里丢失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沈疏桐的刀已经出鞘三寸。
裴砚却按住她手背,冲韩三背影喊:“韩大哥慢走!
这汤凉了,明早我让厨房再煨一锅!“他的声音依旧温温的,可眼底的光比刀锋还利。
等韩三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沈疏桐的刀“唰“地插回刀鞘:“他有问题。“
“不止。“裴砚捡起地上的虎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纹,那摩挲的触感仿佛在探寻虎符里的秘密,“老刘说守账册能报仇,韩三的红绳却沾着血。
方承业养的不是杂役,是守秘的狗——现在狗要咬主人了。“他抬头望向东墙,那里有片阴影比夜色更浓,那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韩三刚才去了西院荷花池,泥脚印还没干。
他今夜必定要见什么人,我们...“
“跟。“沈疏桐已经解下外袍系在腰间,那衣物的摩擦声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我绕后堵,你走左边夹道。“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耳垂,带着股极淡的沉水香,那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小心听魂的头痛,若撑不住...“
“我撑得住。“裴砚摸了摸怀里的蓝布绣样,那里头藏着沈疏桐阿爹的名字,那触感仿佛是一种责任的传递,“再说,我要替阿秀烧的酒酿圆子,还没端到井边呢。“
两人顺着墙根往院外挪时,韩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角门边。
绣楼外,夜静谧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来到青石板巷,脚下的石板路冰冷而又坚硬,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韩三左右张望两下,迅速闪了出去。
裴砚的太阳穴又开始抽痛,可他咬着牙跟着,影子贴在墙上,像道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人。
角门外是条青石板巷,尽头有盏昏黄的灯笼晃了晃,那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
韩三加快脚步,鞋底叩在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裴砚心上。
沈疏桐的指尖在他后颈点了点——这是“目标停了“的暗号。
裴砚屏住呼吸。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等再亮起来时,韩三已经站在一座朱漆门前。
门环上的铜锈被擦得发亮,门楣上的“慎德堂“三个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那是方承业在京郊的别苑,连大理寺的卷宗里都没记过。
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脸。
裴砚的头痛突然加剧,他扶着墙蹲下,听见门里传来方承业的声音,混着韩三发颤的讨好:“大人,那两个查案的...今夜怕是要翻出虎符的事...“
沈疏桐的手按在他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裴砚抬头,看见她眼里映着别苑的灯火,像两簇要烧穿黑夜的火苗。
他摸了摸怀里的蓝布,那里头除了绣样,还多了半块虎符的重量——还有,阿秀说的“能替爹申冤的人“,此刻正蹲在墙根,和他一起,听着二十年的阴云里,滚过第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