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密室之谜
夜色如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裹着绣坊那翘起的飞檐,飞檐在黑暗中犹如巨兽的角,轮廓模糊而阴森。
裴砚紧紧贴着斑驳的砖墙,粗糙的墙面摩挲着他的后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后颈被夜风吹得发凉,那凉意好似小虫子在爬——方才翻墙头时刮破的油皮还在渗血,混着冷汗在衣领里洇出一片黏腻,黏糊糊的触感让他心里直发毛。
他侧头看向三步外的沈疏桐,对方的身影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
刀鞘上的银鱼纹却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幽光如灵动的水光,像条随时要窜出的活物。
“西厢房后窗。“沈疏桐的声音比夜风更轻,轻得仿佛一片飘落的树叶,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那触感痒痒的。
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有守卫换班间隙。
裴砚喉结动了动,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方才在井边听见的女声还在耳边绕,那声音尖细得像针,“绣样...第三层抽屉“,混着染缸里靛蓝那刺鼻的腥气,像根细针往他脑子里扎。
他摸了摸怀里的司刑令牌,令牌凉得能冰透掌心,那凉意瞬间传遍手臂。
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明法“二字的老玉牌,此刻倒像个秤砣,沉甸甸地压得他心口发沉。
两人猫着腰挪到西厢房窗下。
沈疏桐踮脚叩了叩窗棂,三短两长,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寻常绣娘值夜的暗号。
屋内没有动静,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慌。
裴砚摸出铁丝,手腕抖了抖,锁芯里传来细微的咔嗒声——这手艺他跟父亲学了十年,从前替被关柴房的穷孩子开锁,如今用来撬官商勾结的秘密。
他心里想着,这锁芯的构造应该和以前见过的差不多,只要找准机关,就能打开。
窗纸被指尖捅破个洞,一股霉味混着线香的味道涌出来,那味道又潮又闷,呛得他鼻子一酸。
裴砚先翻进去,落地时踩碎了片瓦,那脆响在空屋里格外刺耳,像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他僵住呼吸,沈疏桐的手掌已经覆上他后心,温凉的触感透过粗布官服渗进来,像根定魂针。
直到听见巡夜梆子在院外响过,梆梆的声音仿佛是一种安全的信号,两人才松了口气。
“第三层抽屉。“裴砚指向妆台。
沈疏桐抽出佩刀挑开铜锁,木屉拉开的刹那,霉灰扑了他们一脸,那灰痒痒地钻进鼻腔和眼睛,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裴砚眯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绣样底下,压着块半指厚的青石板,石板泛着冷冷的光,边缘有细若蚊足的刻痕——是悬镜司的暗纹。
他心跳陡然加快,指甲扣住石板缝隙,石板下竟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霉潮的风裹着铁锈味涌上来,那味道又腥又臭,熏得他直皱眉头。
“机关。“沈疏桐的刀尖抵住洞壁,刮下点暗红色物质,“血锈。“裴砚摸出火折子晃亮,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洞壁上果然嵌着几枚三棱钉,钉尖凝着黑褐血珠,那血珠看着格外狰狞。
他想起方才头痛时听见的呜咽,那女子该是撞过这些钉子的,指甲在墙上抓出的白痕还在,像张张向上的嘴,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
“退半步。“裴砚拽住沈疏桐的衣袖往旁带,自己单膝跪地,指尖顺着洞壁摸索。
父亲教过,悬镜司的密室机关总藏在“生门“,他心里琢磨着,这个机关应该就在附近,只要找到那块关键的砖。
他摸到块凸起的砖,按下去的瞬间,头顶传来机括转动声,三棱钉“唰“地缩进墙里。
沈疏桐的刀已经出鞘,刀锋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你怎么知道?“
“我爹...替悬镜司旧部写状子时,抄过他们的机关图。“裴砚喉结动了动,火折子在指间忽明忽暗,“他说悬镜司的人,连死都要留条线索。“
密道向下延伸了七步,尽头是道包铁木门。
裴砚摸出随身携带的骨尺量门缝,他想着,这门缝里说不定藏着机关,量一量也许能发现端倪。
尺尖触到金属的刹那,门内传来“咔“的轻响。
他瞳孔骤缩,反手将沈疏桐按在墙上——门后射出的弩箭擦着她耳侧钉进石壁,尾羽还在震颤,那震颤的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三弩连射。“裴砚抹了把额角的汗,“等第三支。“两人贴着墙根数到第三声机括响,裴砚立刻抬脚踹门。
木门“轰“地撞开,一股霉味混着浓重的墨香扑面而来,那味道复杂而刺鼻。
沈疏桐的火折子亮起时,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密室里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整面墙的檀木架上,码着整整齐齐的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用朱笔写着“悬镜司案“。
裴砚的手指在账册上发颤。
他翻到中间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他眼睛生疼:“沈焕(悬镜司首座)通敌证据已毁,需补造二十份伪契...方某愿以绣坊作饵,引旧部自投罗网。“沈疏桐的刀“当啷“掉在地上,她踉跄着扶住桌角,指节白得像要裂开,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
裴砚抬头看她,月光从头顶透气孔漏下来,正照在她脸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眼眶发红,睫毛剧烈颤抖,像被剥了壳的杏仁,脆得一碰就碎。
“疏桐...“他刚要开口,密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是催命的鼓点。
两人同时屏息,沈疏桐抄起刀闪到门后,裴砚迅速将账册塞进怀里,又扯过条霉布盖上檀木架。
脚步声在门前顿住,接着是钥匙刮锁芯的声响,那刮擦声让人心里一阵紧张。
裴砚摸到靴底的短刀,指腹蹭过刀刃的缺口——这是父亲用旧刀改的,他总说“留个破绽,反而能骗人“。
门“吱呀“开了条缝。
老匠人老刘的身影挤进来,他手里举着盏豆油灯,灯光晃得他脸上的皱纹像活了似的,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惊恐和慌乱。
裴砚注意到他的手在抖,青灰色的粗布袖口沾着靛蓝染料,却在腕间露出截红绳——和井边女尸腕上的红绳,纹路分毫不差。
“刘叔?“裴砚故意放轻声音,踉跄着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装作一脸惊讶,“您怎么...“
老刘的灯“啪“地掉在地上,油星子溅在他裤腿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裴砚怀里鼓起的账册,“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声音发颤,喉结上下滚动,“阿秀那丫头...她是不是...“
“阿秀姐的酒酿圆子,今天我替她烧了。“裴砚盯着老刘的眼睛,目光坚定而锐利,“她说井边的血梅花好看,可我数了数,一共七朵——和悬镜司旧部的人数,刚好一样。“
老刘的膝盖突然一弯,瘫坐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他扯下腕上的红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们说...只要守着这些账册,就能给阿秀她爹报仇...可方老爷说,悬镜司的人都是反贼,反贼的血...该流的。“他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满脸的痛苦和悔恨,“可阿秀才十六岁啊,她不过是替我送了回账册...“
沈疏桐的刀抵上老刘后颈时,裴砚轻轻摇了摇头。
他蹲下来,替老刘系好松开的裤带——像今早替小翠系蝴蝶结那样,脸上带着一丝温和,“刘叔,您知道方老爷为什么要在井边种血梅花吗?“
老刘浑身剧震,张了张嘴,却被院外突然响起的铜锣声打断。“抓贼啊!“巡夜守卫的喊声响彻绣坊,那喊声震得人耳朵生疼,沈疏桐立刻拽起裴砚往密道跑,怀里的账册硌得他肋骨生疼。
两人翻出后墙时,裴砚回头望了眼绣楼——方承业的书房灯亮着,有个影子在窗前晃了晃,像根被风吹动的幡。
“明天。“沈疏桐擦了擦刀上的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表情坚定而决绝,“我去查老刘说的红绳铺子,你...“
“我去大理寺调二十年前的卷宗。“裴砚摸了摸怀里的账册,那里头还夹着片干枯的蓝布,是女尸绣样上的料子,“但今晚...得先把这东西藏好。“
夜风卷着几片碎叶打在他们脸上,那碎叶打在脸上痒痒的,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裴砚望着沈疏桐被风吹乱的发梢,突然想起今早她说的话:“要刺破二十年阴云的光“。
此刻那光就在他怀里,带着墨香和血锈味,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绣坊密室里,老刘正颤抖着捡起那盏灯。
灯芯重新亮起时,照见檀木架下新添的压痕——那里,原本该放着的半块虎符,已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