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岐困局

利簋跟随着两位老人来到西岐后，姜爷爷要求他去了解现在的西岐，用脚走，用眼看，仔细评估下此时的西岐能否与殷商相抗衡，不要光想，实践出真知。

利簋花了数月时间，走遍了整个西岐，发现此时的西岐与殷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莫说打败殷商了，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西岐城的市集蒸腾着呛人的热浪，陶瓮堆成的货垛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表面的釉彩被晒得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土色。街边槐树垂着蔫头耷脑的枝叶，蝉鸣在死寂的空气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布庄老板黑肩第五次掀开库房的粗布帘，霉味混着陈腐的麻料气息扑面而来，去年收的二十匹粗麻布还整整齐齐摞在角落，边角已经泛黄。他蹲下身，手指摩挲着布料上细密的针脚，想起秋收时节带着伙计们连夜赶工的场景——如今这些浸透汗水的织物，却像被岁月遗忘的弃儿。墙根处的老鼠洞新添了几粒稻谷，是前日开仓放粮时漏下的，他用鞋底碾了碾，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街对面绸缎庄的伙计正往橱窗里挂新到的东夷云锦，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引得几个衣着鲜亮的妇人驻足赞叹。她们腕间的玉镯相碰发出清响，与王福生脚边草鞋踩在青石板上的闷声形成刺耳对比。他望着绸缎庄伙计腰间崭新的牛皮钱袋，又低头看自己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想起今早账房先生攥着账本时皱成核桃的脸——库房里的麻布再卖不出去，下月伙计们的工钱怕是要打折扣了。日头渐渐西斜，他倚着褪色的门楣，看着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绕过积水的坑洼，始终没人往布庄这边投来一瞥。

议事厅内，青铜香炉里的柏子香烧到了尽头，最后的火星在灰烬中明灭，袅袅青烟如无形锁链，在梁柱间盘旋缠绕。姬昌枯瘦的指尖无意识地叩打着案几，骨节在暗沉沉的木头上敲出空洞回响，目光扫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字迹仿佛都化作了西北边境燃起的烽火。最新的战报墨迹未干，犬戎骑兵竟趁着朔月之夜，如鬼魅般突袭了三座哨卡。火光冲天中，囤积粮草的营帐化作火海，滚滚浓烟里甚至能听见战马的嘶鸣与士卒的惨叫。

散宜生的官服后背洇着大片汗渍，深褐色的痕迹在粗麻布料上蜿蜒如干涸的河道。他颤抖着展开田赋账本，指甲深深掐进竹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主公，岐山脚下的李家庄，全村八十户人家，半数房屋在春汛中坍塌，如今只剩十七户能凑齐赋税。老族长带着病体跪在县衙前，额头都磕出血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像是被粗粝的麻绳紧紧勒住。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木屐敲击青砖的脆响，朝歌监税官趾高气扬的声音穿透雕花木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西伯侯好大的架子！本使已等了两个时辰，莫非西岐的赋税，要大王亲自来才肯交？“随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阳光裹挟着沙尘涌入，将厅内的阴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子夜的街巷笼罩在浓稠的黑暗里，巡逻兵丁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铸币坊后院的柴房半掩着门，窗棂间透出的微弱火光被破麻布勉强遮挡，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老匠人张阿公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将一枚刻有饕餮纹的旧币投进坩埚。通红的炉火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嵌满经年累月的铜锈，在热浪中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这是第三炉了。“他身旁的学徒缩着脖子，紧张地往门外张望，压低声音道，“可新币上的纹饰...那岐山云雷纹万一被朝歌发现与殷商不同...“

话音未落，张阿公猛地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工作台簌簌作响，带起桌面上的铜屑纷飞。他扶着腰缓了缓，声音沙哑如砂纸：“不这么做，明日市集上连换盐的铜钱都找不出！如今殷商垄断铜矿，朝歌币在西岐根本不够用，百姓早就揭不开锅了！“

坩埚里的铜水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扭曲了窗外摇曳的树影，恍若随时会吞噬掉这见不得光的秘密。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已至，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火光中，新铸的钱币渐渐显出雏形，那不同于殷商的独特纹样，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暮色中的渭水渡口，商船的帆布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三艘雕着玄鸟纹的大型楼船正缓缓靠岸，船舷两侧的青铜锚链坠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表面上，装满货物的木船进进出出，船工们喊着号子搬运粮袋，一派繁荣景象。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靠岸的船只大多满载着寒光闪闪的青铜戈矛——那些兵器刃口上凝结的暗红血渍尚未完全干涸，还有来自西域的精壮战马，马蹄铁在甲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马嘶声混着咸腥的风扑面而来。

相较之下，西岐装载着陶器、麻布的商船却挤在港口角落，船主们正与殷商派驻的税吏激烈争执。戴着饕餮纹青铜面具的税卒粗暴推开捧着账本的老者，陶瓮被撞倒在地，裂成锋利的碎片。姬昌和姜尚站在城楼上，望着对岸渐隐的夕阳，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腰间的羊脂玉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是先王留下的信物，此刻却压得他心口发闷。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他紧绷的心上。渭水对岸的商军营地亮起篝火，星星点点连成锁链，将西岐牢牢困在河湾之中。他知道，西岐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而破局的关键，就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