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余烬藏杀机 血债画白骨
山道上,静得怕人。
先前那些嘶吼、惨叫,像是让这林子给一口吞了,连点回响都没剩下。
风,也跟着凉了。
那风,是活的,带着股子血腥气,跟把小软刀子似的,专往人汗毛孔里钻。
李青云晃了三晃,总算是站直了。
那股子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酸水儿,还在嗓子眼儿里顶着,不上不下,烧得他心里发慌。
他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净是方才那要命的几下——
刀是怎么递出去的,血是怎么溅到脸上的,那人眼里的光是怎么灭的……
这么一想,手脚就跟不是自个儿的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抖。
这不是装的,是真怕。
杀人和杀鸡,听着都带个“杀”字,可真干起来,那是两码事,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自个儿能活下来,七分是侥幸,三分是靠着“破绽打击”那一下出其不意。
真论起来,他那点实战的本事,简直糙得没法看。
《断水刀录》里好几招反手制敌的妙棋,他脑子里瞧见了,可手脚就是跟不上,像不是自个儿的。
归根结底,还是练得少,见血见得少!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子“嘎巴”一响。
这世道,光靠脑子不成。
你得把那道理,拿血和汗,一遍遍地刻进骨头里,变成自个儿的本能,那才是真本事。
“青云……你……你没事吧?”
王胖子靠在树上,那张胖脸白得跟刚出锅的馒头似的,嘴唇上找不见一点红。
他眼珠子死死盯着李青云,像是怕他一阵风就吹倒了。
李青云摇了摇头,没言语。
他把那柄还滴着血的“藏锋”捡起来,走到那具尸首跟前。
他怕。
怕这人没死透,爬起来再给他一下。
他把心一横,眼一闭。
拿刀子,又往心口上,狠狠地捅了进去。
“噗嗤。”
这一下。
像是把自个儿心里头那点人味儿,也给一并捅死了。
他依法炮制,料理了另一个,这才扶着树,大口喘气,跟离了水的鱼似的。
他走到胖子跟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
这是他自个儿萃取的“九叶参”灵液,本来是备着紧急情况用的。
他拔开塞子,这会儿也顾不上心疼,小心地把灵液倒在伤口周围。
那清凉的药力渗进去,血立马就止住了不少。
他又把剩下的半瓶,给王胖子对着嘴灌了下去。
灵液入体,胖子脸上才缓过来点血色。
李青云这才撕下自个儿的衣摆,把牙一咬,跟杀猪的屠夫似的,手上使了狠劲儿。
“噗”地一下,把那弩箭给拔了出来!
王胖子疼得浑身一哆嗦,愣是把那声惨叫给咽回了肚子里,就闷哼了一声。
李青云手忙脚乱地给他把伤口扎上。
那手法,比在丹房里头伺候药草,可笨拙多了。
“他娘的……哪儿来的野狗,下手这么黑……”
王胖子喘着粗气,又后怕又气。
“野狗?”
李青云手上的动作一停,抬起头,那眼神,比淬了火的铁还冷。
“野狗可没这么好的家伙什,也没这么利索的套路。
“这不是野狗,是人养的狗,是收了钱,专替主子咬人的恶犬!”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跟耳语似的,“胖子,那两条狗,是冲我来的。”
王胖子一愣,跟着就明白了,那双小眼睛里头,瞬间全是红丝,是疼的,也是恨的:
“沈瑞!是那孙子,对不对?除了他没别人!
“青云,你扶我起来!我他娘的现在就回去,拿杀猪刀捅了他个透心凉!”
“捅他?”
李青云给他把伤口扎紧,才站起身,声音里没一点火气,只有冰,“捅了他,痛快是一时半会儿,可往后呢?咱俩就成了杀人犯,一辈子都得让人撵着,东躲西藏,跟过街的老鼠似的。
“就算能侥幸活下去,可你爹娘怎么办?”
王胖子咬着牙,一脸的不忿:
“那……那咱就这么算了?咱去跟孙长老说!买凶杀人,这是大罪!”
李青云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凉气:
“告他?拿什么告?拿咱俩这张嘴?
“人家是沈家大少爷,他爹是山下丹药铺的掌柜,家大业大,跟宋家家主都能说上话。
“咱俩呢?一个是丹房里没根没底的泥腿子,一个是刚进护卫堂,连刀把子都没摸热乎的愣头青。
“这事儿要是没凭没据地闹出去,人家倒打一耙,说咱俩血口喷人,你信不信,咱俩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胖子让这话给噎住了,那张胖脸憋得跟个紫茄子似的,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那就这么算了?”
“算?”
李青云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头,全是冰碴子,“这笔账,得记着,也得算。但不是现在这么个算法。”
他转过身,又走回那两个死人跟前,“现在,得先干点‘正事’,看能不能从这两条死狗身上,摸出点主人的凭证来。”
“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能咬住沈瑞的由头,我就敢拿到孙长老面前去说道说道!孙长老看重的是我的手艺,只要咱占着理,他兴许能替咱们说句公道话!”
他蹲下身,屏住气,忍着那股子冲鼻子的血腥味儿,开始在那高个汉子身上摸索。
先摸出来的,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打开一瞧,李青云的心,就跟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纸上,画着个小人儿。
画得不怎么像,可那眉眼,那身形,不是他又是谁?
好嘛,这是人家照着图,来索他的命的。
李青云把那张画着自个儿死人像的纸,跟甩一张催命符似的,凑到王胖子眼前晃了晃。
王胖子气得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李青云没言语,两三下把这张纸撕得粉碎,跟天女散花似的,撒进了风里。
留着没用,反倒惹一身臊。
他接着摸,又摸出来一个钱袋,沉甸甸的,差点没坠他个跟头。
打开一瞧,李青云的呼吸都紧了。
里头没半块碎银子,全是亮晶晶、光澄澄的灵晶!
足有一百多枚!
这笔钱,是买他命的钱,是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可它沉甸甸地躺在手里,那股子实在劲儿,还是让他心里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胖子,”
他回过头,把钱袋子举了举,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激动,“咱俩的,一人一半。”
王胖子也看直了眼,跟着就连连摇头,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拿命换回来的!我……我屁股上挨一箭,算个屁!”
“拿着!”
李青云分出一半灵晶,硬塞进他怀里,“屁话!没你,我早让人一箭穿了心了。
“这是咱俩的买命钱,也是活命钱!”
他把钱分好,接着在那矮个子身上摸。
除了那把要命的弩,就只剩下一个用油布包得死紧的方块儿。
他把油布包打开,里头露出来的,不是金,也不是银。
是块兽皮,鞣得又干又硬,还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像是从老坟里头刨出来的腥臊气。
兽皮顶上,用古篆写着六个大字——
《玉阳八宝琉璃身》。
这名儿,一听就不是凡品!
李青云的心又“怦怦”跳了两下。
他借着稀薄的月光,凑近了仔细瞧,上头画着些扭扭曲曲的字,还有些潦草的人形图样,瞧着像是某种炼体的法门。
可惜的是,这兽皮像是让人从中间硬生生撕开的,只剩下一半。
竟是一份残卷!
李青云把东西都收好,站起身,环顾四周。
“不行,尸首不能留在这儿,被人发现就糟了。”
他当机立断,“胖子,你忍着点,搭把手。”
是拖、是拽,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两具死沉的尸体弄进林子深处一个乱石堆里,又搬来石头草草盖上,弄出个假坟包。
李青云还特意回到原地,把地上的血迹用土盖了,连那支射偏了的弩箭也找回来折断了扔进石堆。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已是精疲力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天,黑得跟泼了墨一样。
回山路上,李青云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王胖子,那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胖子,从现在起,今天晚上的事,烂在肚子里。
“谁问你屁股怎么伤的,就说是自个儿在后山练功,不小心摔在尖石头上了。”
他盯着王胖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听见没?从今往后,咱俩的命,就拴在这一张嘴上。
“严实了,咱俩都活。漏了风,咱俩一块儿死。”
王胖子看着李青云那双在夜里亮得吓人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云,你放心,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那也是摔的。”
李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就此分开,一个回护卫堂的营房,一个回丹房那间破屋。
回到那四面漏风的屋里,李青云闩上门,靠在门板上,才觉着浑身的力气都让人给抽干了。
他摊开手,看着手心里那早已干涸、混着泥土的血污,又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的灵晶和那张不知是福是祸的兽皮。
他知道,从今儿个起,那个只想在丹房里熬出头的本分小学徒,死了。
埋在了这条山道上,跟那两个死人一块儿,烂了。
活下来的,是另一码事。
是头藏在羊群里,刚刚见了血、开了刃的……
狼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