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清风密议 吕相深藏
自终南山事了,萧辰星夜兼程,赶回招隐山,将太子密函、华山之行、以及在终南山拜会种放、张无梦两位前辈的经过,一一禀告了师父墨渊。墨渊静静听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王继恩……哼,跳梁小丑,也敢妄图染指天下权柄。”墨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种师兄与无梦道兄深明大义,他们的决定,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既然他们已有决断,约定两月后于清风观会面,我自当奉陪。辰儿,你与清远、念真那丫头此行,务必谨慎,一切以太子安危为重,但更要以天下苍生为念。”
萧辰郑重道:“师父放心,弟子谨记。”
另一边,陆清远则随师父种放自鹤池返回了豹林谷。他将此行所见所闻,特别是张无梦师伯的决断,以及与萧辰在途中遭遇磐石坞暗哨的凶险,细细向师父又作了补充。
种放听罢,抚须沉思片刻,道:“清远,你此番也算历经艰险。如今我与你张师伯、墨渊师兄已有初步共识,只待两月后清风观会晤,便能定下具体方略。你且去一趟华山,将此间情形告知孔武先生。他身为太子殿下的密使,在外奔波,也该让他安心,知道我等并非袖手旁观之辈。”
“是,师父。”陆清远领命,即刻动身前往华山。
孔武自萧辰与陆清远前往终南山后,便一直在华山焦急等候消息。数日后,见到陆清远平安归来,并带来了种放与张无梦两位高人愿意相助,且已约定与墨渊前辈共同商议对策的喜讯,孔武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他深知这三位皆是当世顶尖的人物,若能得他们臂助,太子之事便大有可为。他再三感谢陆清远,并表示会静候佳音,随时配合三位前辈的行动。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两个月后。
汴京城郊,清风观。此观虽名曰道观,实则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别业,乃是当朝礼部侍郎王文靖的私产。王文靖早年曾受张无梦点拨,对道家颇有心得,便将此处修葺一新,供奉道祖,平日里鲜有人至,正是密谈的绝佳之所。
今日,清风观后院一间雅致的静室内,香炉中青烟袅袅,三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正相对而坐。
一人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清癯,正是豹林谷隐士种放;一人青布道袍,鹤发童颜,乃是鹤池高人张无梦;另一位则是一身玄黑劲装,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正是招隐山仙师墨渊。
“两位道兄,别来无恙。”墨渊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几分金属般的质感。
张无梦哈哈一笑:“墨兄风采依旧啊!种师兄,你这气色,看来‘无极步’又有所精进?”
种放捋须微笑道:“略有所得罢了。今日邀两位前来,想必都已清楚,所为何事。”
三人神色一肃。
种放率先开口:“太子殿下密函之事,事关重大。王继恩狼子野心,若任其勾结后宫,摆布朝政,扶持易于掌控之人,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我等虽是方外之人,亦不可坐视。”
墨渊冷哼一声:“匡扶正义,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只是宫禁森严,我等身份不便直接介入,恐打草惊蛇,反陷太子殿下于不利。”
张无梦点头道:“墨兄所言极是。王继恩在宫中经营多年,耳目众多,太宗皇帝又对他信任有加。我等若大张旗鼓,只怕未见其功,先受其害。”他顿了顿,看向二人,“所以,我与种师兄商议,不若由我等弟子代为行动。”
种放接口道:“正是。清远沉稳练达,萧辰机敏聪慧,念真那丫头虽然娇憨了些,但剑法心智亦是不弱。他们三人年纪轻轻,目标较小,行事也更为便宜。有他们暗中协助太子殿下,当能起到奇效。”
墨渊沉吟片刻,道:“也好。年轻人也该出去历练历练。只是朝堂凶险,远非江湖可比,须得有人在暗中照应一二,以防不测。”
张无梦笑道:“此事我亦有考量。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一人之力。”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皇城之中,气氛日益紧张。
当今太子赵恒,虽有贤名,然在朝中根基未稳。而李皇后与内侍省都知王继恩一党,凭借太宗皇帝的恩宠,权势日炽,屡屡在政事上与太子发生龃齬,甚至暗中掣肘。朝中大臣们亦是人心浮动,不少人明哲保身,暗中观望,亦有部分官员开始悄然选择阵营。
在这波诡谲的政治漩涡之中,有一位人物却显得异常沉静,那便是当朝宰相吕端。
吕端此人,素以“内秀”著称于世。他平日里不多言语,喜怒不形于色,处理政务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心思缜密,洞若观火。太宗皇帝曾如此评价他:“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此言既点出了他大智若愚的行事风范,也流露出太宗对他的极度信任与倚重。
多年来,吕端在朝堂之上,犹如中流砥柱,历经风浪而屹立不倒。他长期隐忍,细心观察着政局的每一丝微妙变化。太子赵恒与李皇后、王继恩两派势力,都曾明里暗里试图拉拢于他。但他始终不偏不倚,言语之间滴水不漏,让人难以揣测其真实立场。太子一派觉得他似有亲近之意,王继恩一党也认为他并非敌人,甚至可能成为争取的力量。
正是这种深藏不露,使得吕端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展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果决与手腕。
这一日,夜色已深,宰相吕端的府邸书房内,灯火通明。令人意外的是,书房中除了主人吕端,赫然还有三位客人——正是刚刚在清风观密会完毕的张无梦、种放与墨渊。
吕端年过六旬,身材微胖,面容和煦,此刻他亲自为三位方外高人添上茶水,笑道:“三位道长夤夜到访,老夫这陋室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无梦微微一笑:“吕相客气了。我等今日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也是想向吕相求证一些事情。”
吕端放下茶壶,神色平静:“哦?不知是何要事,竟劳动三位大驾?”
种放沉声道:“吕相,明人不说暗话。当今朝局,想必吕相心中有数。王继恩勾结后宫,意图染指储君废立,其心可诛。太子殿下仁德宽厚,若遭奸佞陷害,实非国家之福,亦非万民之福。”
墨渊冷然道:“我等江湖草莽,本不欲干涉朝政。但事关天下苍生,不得不有所行动。”
吕端静静地听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待他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三位道长所言,老夫亦有所耳闻。只是宫闱之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继恩深得陛下信赖,李皇后亦是中宫之主,此事……难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老夫年轻时,曾有幸与陈抟老祖在终南山对弈数局。老祖棋力通神,更兼洞悉天机。记得有一局,老夫为求一子之活,险些失了全局。老祖当时便点拨老夫,‘为政者,当如弈棋,一子之得失固然重要,然更需着眼全局,以万民为重,以苍生为念。朝堂纷争,古来有之,如过眼云烟,唯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方为根本。’”
吕端放下茶杯,看向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祖还曾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间波折,皆系人心。顺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王继恩若倒行逆施,便是逆了这民心,逆了这天下大势。纵然一时得势,亦不过是昙花一现。”
张无梦、种放、墨渊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他们没想到,这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宰相,竟与陈抟老祖有过这等渊源,且对时局的看法如此通透。
张无梦抚须道:“吕相深明大义,佩服。我等此来,便是想知道,吕相对此事,究竟持何立场?”
吕端微微一笑,却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三位道长此番入京,想必已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