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光里·课桌缝

九月的晨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教室窗棂流淌进来，在第三组第二排的课桌上切出一道斜斜的金边。林小满趴在桌面上找滚落的自动铅笔，鼻尖几乎蹭到木纹里的铅笔印——不知哪个毕业生留下的「加油」，被阳光晒得发白，像道褪色的伤疤。

「啪嗒」。

比铅笔落地更轻的声响从前方传来。她抬头时，前座男生的黑色速写本正从课桌与课桌之间的缝隙滑落，边缘扫过她的手背，像片被风吹偏的梧桐叶。本子摊开在第三页，纸面中央是个女生的侧脸，睫毛压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微微上扬，像含着颗未化的水果糖。

「周延！」讲台上传来班主任的点名声。

男生猛地转身，校服领口带起一阵风，卷着几片细小的蒲公英绒毛落在林小满的课本上。她这才看清他后颈碎发里沾着的粉笔灰，像撒了把碾碎的星辰。「谢、谢谢。」他慌忙去捡速写本，指尖在纸页上按出浅浅的红印，偏偏那道画着侧脸的线条，正从他拇指下方蜿蜒而过。

林小满突然想起昨天报名时见过他。彼时她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看分班名单，穿蓝白校服的男生站在三步开外，手里捏着本翻旧的《飞鸟集》，书页间露出半截银杏叶书签。此刻近看，他校服左胸口袋上别着枚银色钢笔，笔帽刻着细小的星轨图案，和她上周在文具店见过的那款一模一样。

「叮——」

早读铃在风扇的嗡鸣中响起。林小满翻开英语课本，忽然发现课桌缝里卡着片浅黄的纸角。她小心翼翼抽出，是张被撕得只剩三分之一的快递单，收件地址栏印着「晨光文具店」，正是她每个午休都会光顾的那家。寄件人姓名处洇着团墨迹，隐约能辨出「周」这个姓氏，像滴落入水的蓝墨水，在纸面上晕开细小的涟漪。

「同学们翻开第二十页。」英语老师的高跟鞋声在过道响起。

前座男生忽然僵了僵，脊背挺得笔直。林小满瞥见他握笔的指节泛白，速写本规规矩矩压在课本底下，可边缘露出的一角画纸，分明多了簇新的蒲公英——和刚才落在她课本上的绒毛，有着一模一样的弧度。

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里，她忽然想起方才捡起速写本时，指尖触到的纸页质感。那不是普通的素描纸，而是她常用的、晨光文具店卖的「初雪」系列笔记本，纸面带着细微的横纹，像春末溪面未化的薄冰。

早读课代表开始领读单词，林小满盯着课本上的音标，却怎么也记不起第一个单词怎么发音。她的余光总忍不住飘向前座男生发红的耳尖，那里沾着片极小的蒲公英绒毛，像朵停在雪地里的白梅。而课桌缝里的快递单残片，此刻正被她悄悄折成小飞机，藏进校服口袋——那里还躺着早晨在传达室领到的、来自外婆的包裹单，收件人姓名栏写着「林小满」，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量着写的。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有片叶子落在周延的速写本上。他抬手去拂，袖口露出截手腕，那里有道浅红的划痕，像道未愈的伤口。林小满突然想起刚才他捡本子时，自己无意中看到的画纸背面——用铅笔轻轻写着行小字：「9月1日，她穿了带雏菊的帆布包，鞋带是薄荷绿。」

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周延忽然转身，往她课桌上放了块草莓橡皮擦。「给你。」他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晨光里的羽毛，耳尖的红却漫到了脖颈。橡皮擦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橡皮屑沾在包装纸上，像撒了把碎掉的星星。

林小满捏着橡皮擦，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她想起刚才在速写本上看到的侧脸，想起课桌缝里的快递单，想起他校服上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原来有些故事，早在晨光漫过课桌缝的那一刻，就已经写下了第一笔——像他画纸上未干的铅笔痕，像她口袋里折成飞机的残片，像九月清晨里，两颗即将相撞的、青涩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