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观念史中的唯物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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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唯物主义心灵哲学与自然科学的结盟

脱离了自然科学这一作为第一生产力推动力的历史进步的火车头,唯物主义就蜕变成了空洞无用的哲学口号,什么也解释不了。它所能容纳并表现出来的理论思维能力几乎没有什么标志性扩张。甚至可以说,它并不会超越其在唯心主义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已经表现过的唯物主义的理论思维能力。因此,唯物主义必须跟科学结盟,就犹如马克思所强调的那样,理论必须关照现实、指向现实一样。

事实上,启蒙时代的科学作为一种倾向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现代物质生产方式和人的实践方式也在不断地随着科学实践的成功而由此不断更新着我们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唯物主义在自然科学的强有力的推动下不断地发展自身的理论形式。恩格斯在论述19世纪的自然科学的发展及其与唯物主义的关系时就有这样关于自然科学与唯物主义之间的辩证性互动的准确洞见,“(甚至)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13]

因此,基于这样一个基本论断,即世界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物质的或同一于物质,被现实科学逐渐确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信仰是正确的、科学的。尽管唯物主义随着当代科学的迅速发展变得越来越客观,科学家和哲学家试图在任何领域内把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坚持到底。但是唯物主义虽然源远流长,被历史所选择并展现自身改造物质世界的威力却是一个历史过程。

但是,基于几千年的前科学时代的唯心主义流俗熏染,在心灵哲学中践行唯物主义却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笔者在一开始就论述过,心理现象、状态与过程跟物理现象、状态与过程存在着种种基于认识论的本质上差别。这些差别一方面导致了我们对世界和心灵的理解产生了实质性的偏见,另一方面,这种认知偏见引发不同的哲学建构与表达,即我们所知道关于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不同哲学路线斗争。尽管从理性上讲,正如唯物主义相对于唯心主义的正确性,只有在本原这一狭隘的范围内才有意义。

从某种意义上,古往今来的哲学就是处理心灵和世界的关系。因为对于世界与心灵的认识视角的不同,由此形成的世界观也有所不同。历史上,相对于唯心主义世界观而言,唯物主义世界观有着远未成熟的思辨系统和理论体系,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支撑和形成的强有力的理由似乎只在于它在处理具体物质生产的过程中才被给予一定的技术上的重视。

因为,在唯心主义主导的世界观里,劳动本身受到轻视,物质生产和物质交换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被理解为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类活动。可事实上,唯心主义对自然界的改造活动只有虚假的理论推动作用,对以人的意识活动为基础的社会历史的发展也影响有限。尽管不可否认的是,唯心主义的确有这样强大的思辨传统,即有着从主体方面对心灵与世界进行过分理解,以至于它在编制包揽万有的抽象的形而上学体系的时候,抽象地发展了人的能动性。

相对于唯心主义不被担心意义和价值之类问题来说,唯物主义之所以难被坚持是因为缺乏一个它自身能提供的自然化的精神世界以栖息。因此,唯物主义者必须径直面对现有科学知识所有所不逮的未知领域。它只能纯粹靠人类有限的理性的力量和唯物主义信仰在尚未知晓的无知黑夜里摸索前进。尽管如此,这似乎是唯物主义可敬的地方,追求真理是近代唯物主义兴起的一个很重要的精神理由。在某一段时期,这种理由提供了科学发展的满足性条件。

反观唯心主义,它同样有追求真理的诉求。但是它在追求真理的路途中通向了求得心灵安慰的歧路,结果它的追求作用似乎与鸦片具有同等功效。从历史上看,唯心主义似乎跟神秘主义有一段坚不可摧的结盟,唯心主义的兴盛也不是凭空而起。凡是用当下知识不能理解和不能解释的,都被思想懒惰地贴上神秘主义的标签,然后被输送到跟现实的物质生活无关的唯心主义世界里,然后通过对现实生活进行相关的因果解释的虚构,最后又灌输给因为对于自己无法解释的现实世界的现象和事件的恐惧而主动接受某种带有神秘色彩或封建迷信的虚构解释的民众。

因此,人类总是被束缚在思辨的、抽象的、神秘的和因果混乱的思维框架中小心翼翼地生活。疾病或心理学研究就是一类典型的例证。在前科学时代,人体解剖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定会触犯神灵。心理疾病不是被忽视就是被涂上穿凿附会的解释,比如把癫痫视为某种神灵附体。因此,要做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要让一切在自己的理性法庭上受到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14],其目的就在于祛除“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15]

因此,信仰唯物主义需要巨大的理论勇气,尤其是信仰唯物主义心灵哲学。坚持唯物主义的理论勇气就在于坚持用唯物主义的主张,即我们通过物质统一性的知性理解来衡量一切包括物质现象和心理现象在内的现象。因此,人的心灵也未能有法外开恩的豁免权,它也应该被理解为物质的东西,即一类由基本物质所派生出来的物质形态。

把心理现象、状态和过程还原给物理现象、状态和过程的还原论是当代唯物主义的主流。但是,将心理现象还原为某种物质或物质形态的难度,有可能是唯物主义信仰在此难以为继的滑铁卢。因为这种还原的不可能的相关论证似乎成为还原论唯物主义者的不可逾越的拦路虎。心灵的神秘性成为滋生不可知论和神秘主义的温床,由此也成为唯心主义尚有市场的原因。

唯心主义者凭借着世界的神秘性而任意增加只有哲学家自己才懂的神秘实体和概念,比如绝对精神,以此不断编造一个个自称可以永恒的固若金汤的形而上学体系,从而形成虚假的意识形态得以藏法纳垢的唯心主义的世界观。恩格斯领会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意图,他强调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决裂,重新把观点世界的视角落在了唯物主义的观点上。也就是说,他试图在一切科学领域贯彻唯物主义,无论是自然科学领域还是社会科学领域,由此形成一个世界统一于物质和物质运动的科学哲学体系,这一科学哲学体系一以贯之地表达于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中,从而形成一个科学的世界观。恩格斯强调:“同黑格尔哲学的分离在这里也是由于返回到唯物主义观点而发生的。……除此以外,唯物主义并没有别的意义。不过在这里第一次对唯物主义世界观采取了真正严肃的态度,把这个世界观彻底地(至少在主要方面)运用到所研究的一切知识领域里去了。”[16]

唯物主义心灵哲学不仅是一种极具理论勇气的充满批判精神和革命精神的哲学主张,更是一种非常严肃的科学态度。所谓心灵哲学的科学态度,其宗旨还是秉承启蒙主义的“怀疑非物质的心灵”的理论勇气,试图把心理属性还原为一种物质形态,即用物质本身的属性、存在方式和运动规律来解释心理实在和属性。这既要驳斥哲学家认为心灵不是科学研究对象的形而上学的观点,也要反对持有这一观点的理论预设和价值前提,即科学只适用于非心灵的物质,因此只有用思辨的态度才能把握心灵的本质。恩格斯强调心灵也是科学的研究对象,而且科学研究不应该有先入为主的理论预设,而是要按照(自然的和历史的)事实的本来面貌来进行研究,即实事求是。他说:“人们决心在理解现实世界(自然界和历史)时按照它本身在每一个不以先入为主的唯心主义怪想来对待它的人面前所呈现的那样来理解。”[17]

唯物主义心灵哲学要掌握解释心灵的话语权,就应该努力扑灭流行在心灵哲学当中的种种形式上的神秘主义和目的—因果论的二元论。唯物主义者明显对立于唯物主义的精神运动的世界图景,或理念、概念运动的世界图景,唯物主义者就应该形成,至少尽可能地(这一种尽可能的判断只能依据生产力和科学的发展程度)形成唯物主义世界观。

也就是说,强调世界的一切现象都统一于物质,即一切现象都能从物质存在、物质形态和物质属性与它们的运动变化规律当中得到合理说明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是我们理解自然的心灵的出发点和归宿。当代信仰唯物主义的责任和使命就是要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一定的科学发展中找到关于当代科学所能提供的对心灵问题的真正解答的证据、观点和方法。

因此,唯物主义者要彻底打破唯心主义哲学体系,就应该跟自然科学结盟。因为自然科学本质上是以不同的物质实在部分为其研究对象的,如从量子等微观物质到存在实体的桌子、椅子,都是科学的研究对象,乃至于心灵。因此,自然科学和唯物主义在理论预设上就有一致性,都把一切研究对象视为物质的,主张用物质的观点、方法和理论去研究各种具体物质形态的本质及其运动规律。

因此,自然科学和唯物主义就是天然的同盟军,它们有共同的哲学方法论和哲学立场。自然科学是唯物主义哲学借以适应时代发展,从而改变自身哲学形态以便更好地解释物质世界的脚手架。有了唯物主义的指导,自然科学就真正成为追求真理、探索未知及改造世界的无产阶级武器。这一点,从自然科学家转化而来的哲学家看得非常清楚:

在十九世纪,自然科学作为一种社会建制(a social institution)业已成熟:它进入大中学校,要求把实验室和图书馆并列,并且宣称:古典文学和哲学都不是真正的教育者,只有它才是真正的教育者。……海克尔、赫胥黎、克利福德的好战,是处于攻势中的科学之表现。这些著作家促使公众注意到一种新的并且如它后来所显示的是极其强大的社会力量的出现——这有点像一位小伙子的躁动不宁使人注意他已经是一位不得不加以重视的新人了。[18]

事实上,这一种结盟就是要把科学哲学化,即科学必须要有一定的物质概念基础和坚实的逻辑结构,进而提高科学关于其研究对象和方法研究的理论水平。这样一来,科学实干家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科学发展也就不至于过分地偏移在错误的道路上,这是唯心主义指导科学所给我们的教训。这样的唯心主义指导,尽管有一些天才的思想,也预测了一些后来的科学发现,但是总的来说,科学发展陷入了没有意义的空洞的概念中,如用“隐德来希”“活力”来说明人身上子虚乌有的精神性存在。

另一方面是要把哲学科学化,我们要把哲学的功能予以重新定位。哲学是一种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哲学的功能的确在于解释现实世界,而且还要改造世界。哲学不再是一种脱离现实的形而上学,而是一种致力于改变世界的革命性力量。它让不断发展的与心灵的某一方面相关的自然科学的最新成果成为我们关于心灵与认知的哲学思考的理论依据。通过对当代物理学、心理学、神经科学和脑科学的融合和修正,构建包括心灵和社会及其运动规律在内整个物质世界的结构体系的科学系统。

科学主义者蒯因在论述哲学的功能时提出,哲学是自然科学的继续,就是要让哲学为科学的进一步发展提供可能性,从而使哲学成为不断变革科学概念从而推动其发展的助推器。这样,不仅会为科学不断变革自己的发展形式和力度提供相应的理论空间和推动力,也会在各种科学的发展的新的可能性进路中发现对心灵问题的诊断与解答,从而提供与科学一致的心灵观。

唯物主义者一旦从物质生产实践中和具体的自然科学研究中获得大量而充足的关于物质概念与物质运动规律的确证性科学成果,并以科学逻辑的方法整理这些材料,那么可以一反过去自然哲学只能靠猜测和逻辑推演说明事实的作风,即“用观念的、幻想的联系来代替尚未知道的现实的联系,用想象来补充缺少的事实,用纯粹的臆想来填补现实的空白”[19]

一旦哲学有了科学的自然研究成果——具有很好的唯物主义哲学养分的成果,便可用于制成令人满意的自然体系。这个自然体系就向我们展示了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因为它能符合事实地证明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唯物主义者“决心毫不怜惜地抛弃一切同事实(从事实本身的联系而不是从幻想的联系来把握的事实)不相符合的唯心主义怪想”[20]。就这样,唯物主义者就要用通过科学实践所得到的不同物质之间的实际代替空洞抽象的联系。自然科学在唯物主义思想的指引下,通过自己的实践劳动和科学经验确证了世界的可实证性、非神秘性与可知性。

为了更好地改造自然与社会,实现自然和社会的统一,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科学必须摆脱神秘主义恐惧,摒弃那些把我们引向神秘主义的没有意义的语词和空话。我们必须果断地抛弃唯心主义世界观,树立起自然和历史相统一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坚持唯物主义就是要反对过分地思辨,清除一些胡编乱造的神秘存在物,号召科学活动从物质本身的规定性和物质自身的运动等方面去说明所发生的事件本身,以便现实地发现不同事件之间的逻辑联系。

这样就有了唯物主义世界与唯物史观产生和发展的科学逻辑,即把社会历史的发展动力归结为“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21]的社会历史活动,从而清除了在历史领域中大量充斥着的臆造的人为联系,确立起“那些作为支配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起作用的一般运动规律”[22]

恩格斯对19世纪的科学发展叹为观止,他深刻地领悟了科学与哲学结盟的必然性及其对社会发展所产生的革命意义。他提出了如下论断,即“18世纪科学的最高峰是唯物主义,它是第一个自然哲学体系,是上述各门自然科学完成过程的结果”[23]。恩格斯的论断不是凭空猜想,也不是基于思辨的结论,而是着眼于当时所呈现的种种科学事实。

经验自然科学所提供的关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知识不再是孤立的、分散的和有限的,而是联系的、整体的和系统的。由于上述各门自然科学事实的完成和汇合,第一个自然哲学体系得以形成。恩格斯认为,“由于这三大发现和自然科学的其他巨大进步,我们现在不仅能够说明自然界中各个领域内的过程之间的联系,而且总的说来也能说明各个领域之间的联系了”[24]

鉴于这种联系,唯物主义者凭借感性的确定性这一基础就可以在脑海中形成一幅关于自然界、社会和人类心灵彼此联系的清晰而系统的地图。这一系统的逻辑地图跟墙上挂的地理地图一样,可以被社会所共享、确认和掌握。它的形成不依赖于个人的纯粹思辨或天才猜想,而是社会各个科学部门通力协作的结果。科学的优势在于把隐匿在自然现象之后的东西揭示给人看,这就使得种种神秘的东西和思辨的东西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