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之余音:哲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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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故乡

清晨从梦中醒来,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朦胧中感觉好像雨滴打在瓦屋顶的声音(虽然我住的是高楼)。长春不像海南那样多雨,但下雨的声音竟然和海南非常相似,真让我喜出望外。我没有立刻起床,闭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回到了文昌的故乡,回到了小时候曾经在乡下生活过的那一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常常生病,父母决定让我休学一年,到老家文昌的乡下去住一段时间,换换空气和环境,相信对身体会有好处。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五指山区的通什镇,虽然不是大城市,但也是自治州的首府。所以,从通什回到文昌乡下,感觉还是很不同的。尽管每年春节我们全家都会回老家过年,但只是待上几天而已,每次都舍不得离开。这次要在老家住上一年,当然使我特别地兴奋。

老家的祖屋是民国时传下来的,是一个有围墙、庭院、厅堂、东西两侧厢房的上下两个院落,和我在城市里见惯的平顶楼房很不同。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对这种老式风格的祖屋感到好奇和兴奋。在我小孩子的目光中,老家的祖屋显得好大好大。我甚至曾经自豪地向小学的同学说我们的院子有篮球场那么大,当然是夸张了一些。从外表上看,祖屋的屋顶是两个斜面拱成的瓦屋顶。屋顶的东西两端和四个檐角都有类似飞龙的翘角。厅堂的正门是对开的两扇特别高的木门,正面涂成暗红色,门上还有两个铜环,颇有古味。正门两侧的墙壁上靠近屋顶的地方画着壁画,都是山水楼阁之类。左右两个木格窗户的上方也画着花卉类的壁画。进入厅堂,首先会感到里面特别宽敞明亮,因为屋顶很高。从屋里看,屋顶的两个斜面从正中间的屋梁前后展开,给人一种从天上敞开下来的感觉,让人心胸宽广舒畅;托着屋梁两端的墙壁则刻有飞龙孔雀之类的浮雕,凝聚了厅堂的文化氛围。厅堂的东西两侧各放了一排黑色的实木座椅,靠背上镂空雕着狮子图案,显得高档又古朴。厅堂正中的小阁楼上供着一个祖先牌位。春节的时候堂哥们会用梯子爬上去打扫一番,再恭恭敬敬地烧上一炷香。

我回到老家后就和祖母住在一起。祖父早已过世了。民国时期祖父是乡里的私塾老师,从曾祖父那里学了医术,所以经常业余行医,特别擅长用中草药治疗一些疑难杂症。被治愈的人很感激,常常把我们家当成亲戚一样来往。有一个人住在挺远的海边,身上长了奇怪的大疮,所有医生都不知道怎么治,结果祖父用草药把他治好了。后来他们家就和我们家来往了很久。我这次回老家休学,还碰上他的孙儿孙女走了大半天的路,挑着两篮子海鲜到我们家“走亲戚”。祖父还很擅长美术,曾留下一张他的自画像。画像上的他穿着白色西装,配着黑色斜条纹领带,很有文人的风度。但也许正是这种风度害了他。事情出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有一天,家里的一头牛不见了,他帮着到野外寻找,结果碰见了一队日本兵。这些日本兵看祖父的样子不像乡下人,怀疑他是共产党,就把他抓去审问,拷打。后来祖母被日本人叫去监狱里领人,领回的只是祖父的尸身。

祖父走了之后,祖母一个人抚养四个儿子,非常不容易。我父亲是她最小的儿子。大伯父和三伯父长大后就漂洋过海到新加坡谋生去了。父亲后来考上了海南医专,毕业后自愿到五指山山区支援少数民族地区。所以老家就剩下二伯父一家和祖母住在一起。祖母在家中很有威望,很受晚辈的敬重。她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人,但骨子里充满了坚韧,不会轻易为原则妥协。我当时年纪还小,不大理解她做事的方式,有时觉得她太死板。祖母老眼昏花,所以写信之类的事一般是由二伯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堂哥代劳。这次看我从城里回来,她就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让我代她给在新加坡的两个儿子写信。新加坡的两个伯父当时都已经成家,但仍然合伙开了一间咖啡厅。她通常会把给他们的信放在同一个信封里寄给他们。我根据她口述的内容,把给两个伯父的信写成了一封信,抬头用两个人的名字。祖母说这样不行,给两人的信必须分开写。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既然是放在同一个信封里,就写成一封信好了,相同的内容只说一次,不同的内容就说清楚是对谁说的,不会搞乱的,为什么非要写成两封?但她仍坚持必须分开写。我觉得很麻烦,不合理。最后她还是找回大堂哥帮她写了信。长大后我才慢慢体会到,有些事情不是怎样方便就怎样做的。她给两人的信放在同一个信封里寄出,当然是为了方便,也有让兄弟两人互相通气的意思,但却不写成同一封信,宁愿重复某些话,是为了显示对两人都已经是一家之主的尊重(如果两人都还没成家,都还只是她的“儿子”,她也许就只写一封信了)。当然,这样的事情在我当时小小的年纪是无法理解的。

祖母对我的生活照顾得很细致。几十年前,人们生活还比较贫困,比较少机会吃瘦肉,常常吃的是肥肉(肥肉比较便宜)。祖母不让我和伯父一家同吃,而是和她同吃;她自己亲自做饭做菜,还常常给钱让堂哥堂姐们从集市买回瘦肉,这样我的营养就比较有保证了。祖母年纪虽然已经很大,但还是非常勤劳,不但自己做饭做菜,还经常到周围的树林中砍小树回来,晒干了当柴火。我来了之后就帮她打柴火,跟她学会了分辨不同的树,哪些适合当柴火,哪些要留下来,还有用山藤捆柴火等技巧。祖母还在院子后面种了一些苦瓜。我帮着她给苦瓜浇水施肥,还学会了给苦瓜包上纸筒以防止虫咬。苦瓜成熟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地说要亲自炒苦瓜给祖母吃,还说我在通什时看过父母怎样做菜。祖母很高兴让我一展身手。我努力回忆父母是怎样炒菜的,总算把菜做成了。祖母吃了以后笑了笑,说“虽然你很有心,但菜炒得不怎么样”。她就是这样直率的人。其实她炒菜的方法也很简单,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吃,至今还弄不明白。

祖母不但关心我的饮食,也很关心我的日常玩耍。小时候孩子们自己发明的游戏多种多样,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和小堂哥一起玩“打冲”。所谓“打冲”就是把一种树籽塞到小竹筒的两端,然后用细棍从一端用力一捅,被压缩的空气立刻膨胀起来,把另一端的树籽喷射出去,好像发射子弹一样。我用自己做的“竹筒枪”和小堂哥互相对射,在院子里追上逐下,玩得不亦乐乎。祖母对我们的“游击战”从不干涉,甚至子弹误射到她身上也只是一笑了之。

但有一次我玩到忘了吃饭,她就沉下脸来,说玩耍可以,但不要“玩散了心”。跟她打柴火时,她就趁机给我上课,大意是人没有安静的心终究会一事无成,诸如此类。还有一次,小堂哥邀我和他一起到水田去“秤虾”。祖母说“秤虾”很好玩,就同意我第二天和他一块去。所谓“秤虾”就是用篮子抓虾。首先用一块蚊帐布裁成桌子大小的方形,然后把两根弯成弓形的长竹片交叉绑在四个角上,做成一个大吊篮的样子,在中间放上炒香的米糠,沉到水里,过一会再把篮子拿起来,就会看到篮子中间聚集了一堆虾(虾是水族的呆子,只顾吃东西,不知道避人)。我从没玩过这个,听小堂哥描述之后非常兴奋,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堂哥就已经在厨房里炒好了米糠(要现炒才香),然后到我屋里悄悄把我叫醒。我们拿着手电筒和几个吊篮来到野外的一个水田。水田的边上比较浅,所以我们一直向中间走到水差不多没到膝盖的地方。我把热烘烘、香喷喷的米糠放到吊篮里,再沉到水田中,过一会儿拿起来一看,果然有几十只黑色的虾!以前在通什和我的两个哥哥去河边钓鱼时,偶尔也会钓到几只虾,但现在我一次就抓到了几十只!我心中非常激动。我们就这样在水田里不断地换地方“秤虾”,到天亮时已经弄了小半桶。小堂哥看我玩得开心,就一直陪我玩下去。我们就这样忘了时间,也忘了肚子饿。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才知道已经是下午了),小堂哥看到桶里的虾满了,说他先拿回去,再弄个空桶回来。但他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回来,却看见我的小堂姐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祖母让我马上回家。

我回到家,刚进入院子就看到厅堂门口围了一堆小伙伴,见我回来都用紧张的眼色看着我。祖母坐在厅堂中间的黑木椅上,脸上满是乌云。看到我回来,她把我好一顿训斥。我说“秤虾”是你同意我们去的。她说:“没错!但我没让你从凌晨到下午一直站在水田里,水也不喝,饭也不吃。生起病来怎么办?!”这是我从没想过的问题。看到她声色俱厉,围观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但眼睛里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我有点不服气,听着祖母的教训,时不时就反驳上两句,但立刻就被她“驳回上诉”。后来她又搬出我的父母,说什么“你叫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之类的话。我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心里挺憋屈。以当时的年纪,我还不太明白人是可以出于爱护的心理而骂人的。不管怎样,后来我再也不敢和小堂哥去水田玩“秤虾”了。直到回通什之后,我和哥哥们如法炮制地到河边玩起“秤虾”,夜夜满载而归,才算过足了瘾。

我的大堂哥比我年龄大比较多,所以不怎么和我玩。但他也有他的玩法,就是晚上用土猎枪去打猎。我们这个村庄坐落在一个小山坡脚下,占据了山坡向阳的一面,所以起名叫“东坡村”。院子后面的山坡有椰子、菠萝蜜、荔枝、龙眼、苦楝、石榴、杨桃等各种树木,再远一点的小山中更是树木繁茂,晚上时不时会有野生动物出没。有时我早上起来,祖母就给我一碗肉吃,说这是大堂哥昨晚打的。晚上打猎要在树林里蹲好久,而且比较危险,所以祖母不让我去。但我还是从大堂哥学会了怎样钩竹笋。我们那里的乡下,野生的竹丛不少。这种竹丛很密,人是进不去的,但从外面往往能看到里面长出来的竹笋。大堂哥告诉我,要等下雨过后才好去钩竹笋。有一次下大雨之后,我和他一块去,看到竹笋一夜之间长高了好几厘米,真的不可思议!他用一根末尾带钩的长竹竿伸进去,钩住竹笋之后再慢慢拉出来。我很快学会了这个方法。后来每当下过了大雨,我就常常自己拿上工具去钩竹笋,再背着一小捆竹笋回来。

小堂姐和我年龄差不多,性格活泼开朗,放学时总是一路唱着歌回来。我自然地跟她学了不少儿童歌曲。小堂姐喂猪的时候,我也凑过去看。她告诉我哪些野菜可以做猪菜,如何煮猪菜。我看到有只小猪的肚子好肥,都拖到地上了,就忍不住赞扬起来。小堂姐却跟我说肚子太肥的小猪不容易养到很大。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知识,这些都是课本上学不到的。小堂姐还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乡村风俗。比如,你要是走路时听到椰子林中“嘭”的一声巨响,就说明有个椰子老熟到从树上自己掉了下来。碰上这种情形,你可以拿走那个椰子,谁先发现就是谁的,椰子树的主人不会有什么异议(后来我真的这样捡了几个椰子)。还有一个风俗和牛粪有关。新鲜的牛粪是非常好的肥料。村民们看到路上有新鲜牛粪通常都会铲回去做肥料。但是没有人会随身带着铲。所以,第一个看到牛粪的人会折下一根小树枝插在上面,表示它已经“有主”了,过后再回家拿铲来铲它。其他人看到牛粪上有小树枝就不会动它。家乡的风俗就是这样充满了人情味和默契。一切顺着人情和环境自然地发生,不需要什么权威来裁定是非。

几十年前的乡下,民风确实是很淳朴的。那时走亲戚没有汽车或摩托车,骑单车有时也不太方便(因为小山坡很多)。所以,走亲戚常常是真的要“走”的。虽然常常要走上半天的路,但带的礼物却不少,一般都是挑着两个竹筐登门,里面有自己家做的包子、年糕、河粉、饭团,还有自家种的水果蔬菜等。带的东西这么多,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礼物不仅是给亲戚的,同时也是给其邻居的。所以,有时候邻居家来了亲戚,我们家也会分到一些礼物,反之亦然。每当有亲戚到来时,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嘘寒问暖,说说笑笑的,接着便是摆起家宴,欢乐的气氛只有过年可以相比了。除了传统的节日和做寿、结婚等大事之外,乡下的走亲戚常常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时候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听到院子的前门“呀”的一声开了,然后家狗乱叫起来,走到门口才知道到底是哪个亲戚来了。这种时间上的不确定让人倍感亲切,仿佛远方的亲人随时都在身边,时不时就会忽然出现,给乡下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无法预料的惊喜。

乡下的狗是特别忠诚的家庭卫士,平时看上去无所事事,甚至有点无精打采的,但听到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狂吠一番来通知主人,到了晚上就更是精神抖擞地聆听周围动静,仿佛守夜人似的。狗通人性,对家人的情况非常清楚。家人在外干了一天的活回到家里时,狗都会迎上前去,用摇尾巴来表示亲热和慰问,如果是一家之主就会摇得更加起劲。伯父每次干活回来时,家里的大狗都会猛扑到伯父身上,拼命摇尾巴不说,还用脸贴到伯父腿上不停地摩擦,亲热得不得了,弄得伯父连走都走不动,每次都要大声呵斥一番,甚至把它踢上几脚才能走进家门(如果狗会说话,不知道说出的话会有多肉麻)。狗对陌生人却非常不客气,常常会大声吠叫,佯作攻击,把人吓坏,直到主人把它喝住为止。然而,只要陌生人来过一次,待的时间又足够长,狗就会记住,下次再来就当成是熟客了。不过,间隔不能太长,否则狗也会忘记的。记得有一次伯父弄了一只小黑狗回来。我和它混熟之后就到母亲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小黑狗竟然认不得我了,对着我乱吠起来。我低下头大声对它说:“怎么?!不认得我了?!”小黑狗一时愣住了,呆呆地仰头望着我,努力地回忆着,最后突然放松了绷紧的脸,拼命地摇起了尾巴,还把脸贴到我的腿上摩擦,仿佛在向我道歉似的。后来我开始训练家里的大狗,把它的一只爪拉起来放到我的手心,然后给它东西吃。这样反复多次后,它就知道只要把爪伸到我的手中就会有东西吃,因此饿了的时候就会跑到我跟前把一只爪抬起来。有一次伯母正坐在庭院中用竹篾编竹筐,家里的大狗默默地走到她身边蹲下,把一只大爪抬起来放到伯母的膝盖上,妨碍了伯母的工作。伯母笑着喝斥它,把它的爪推开,但大狗固执地又把爪放回伯母的膝盖上,就这样又放又推的反复了好几次。最后伯母拿它没办法,只好去厨房找了一点东西给它吃。其实狗不是好吃懒做的。它们吃东西时也为主人着想。当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狗通常会在桌子底下候着,把家人不小心掉到地板上的食物吃掉,或者把扔下的骨头抓过来慢慢地啃。看来狗喜欢啃骨头的习惯就是千百年来陪主人吃饭养成的,甚至狗喜欢吃屎恐怕也是帮助家里人处理婴儿粪便的结果。

乡下常见的动物除了狗之外还有牛。村里的小伙伴们常常会骑在牛背上放牛,就是给牛找吃草的地方。有一次我刚好碰上一个放牛的小伙伴,就说我也想试一下骑牛。他让牛低下头来,把我拉到了牛背上。牛背非常大,像个肉做的小山包,刚坐上去时觉得很好玩,但牛一走起路来就不行了,因为我发现屁股底下的牛皮竟然会随着牛的步伐左右滑动,一会儿把我滑到牛背的左边,一会儿又把我滑到牛背的右边,把我痒得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小伙伴能安安稳稳坐在上面。看来马背上加个马鞍是有道理的。但是没有人给牛加鞍的。我觉得在牛背上滑过来滑过去的感觉太怪了,后来就没再尝试骑牛了。

乡下各种各样的鸟很多。有些鸟的样子很怪,例如一种头长得像斧头似的鸟,常常会飞到院子的围墙上,待一会又突然飞走。但最常见,和人最密切的鸟是燕子。燕子的窝通常搭在厅堂两侧托住屋梁的墙上,也就是有浮雕的地方,是燕子自己衔来泥土做成的半碗形的巢(有些浮雕还会故意凸出一个半碗形来给燕子做巢)。每年春天燕子飞来,就住在厅堂的巢里,在人们的头顶上叽叽喳喳的,给家里平添了喜人的春意,有时还会生出小燕子,然后就看到燕子飞进飞出地把小虫叼回来给小燕子吃。到了冬天燕子就飞走了,春天又飞回来。我们一帮小孩子曾经争论飞回来的是不是原来的燕子,因为它们看上去都很像。小堂哥则很肯定地说就是原来的燕子,因为他曾经抓住家中的燕子,在腿上绑了一根红绳,结果发现春天飞回来的燕子腿上还系着那根红绳。燕子其实是和狗一样恋家的,只是它们更喜欢顺其自然地生活,更自由自在一些。我感觉狗像儒家,燕子像道家。狗和燕子,一儒一道,为乡下的生活增添了从自然而来的文化气息。

乡下一年的生活,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四季都有的雨。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一排排屋瓦往下流,然后从屋檐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在庭院薄薄的积水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伴随着雨滴的节奏,不断地扩散又消失,扩散又消失。每当下雨的时候,天色总是比较昏暗,四周白茫茫的,到处都是风声和雨声,时不时夹杂着突然爆发的让人措手不及的电闪雷鸣。院子周围的树全身都湿漉漉的,雨水顺着树梢汇集到叶子末端,变成晶莹的水滴,逐渐地变大,再忽然落下,周而复始。路边的积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带出平时少见的黄土和腐叶。自然一改其平时的面貌,仿佛在上演一场全新的戏剧。人们从野外回到了家中,在有点寒凉的空气中坐在一起,默默地望着天地之间发生的这种奇妙景象,无形之中觉得比平时更加亲密。雨从天上漫无边际地飘下,仿佛融合了天地,让人感到在天地的怀抱中被拥有的感觉。人在下雨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生命是有来源,有归宿的。雨是什么呢?雨不就是天地的交合吗?天地合则万物生,万物生则我生。当然,这是我现在的理解。小时候虽然对故乡的雨印象深刻,但没有想过雨有什么意义。然而,故乡屋檐下一串串的雨滴,地上一圈圈的涟漪,树叶末端晶莹的滴了又滴的水珠,小路两边哗哗流过的积水,还有全家人坐在一起看雨的情形……所有这一切都成了永恒的记忆,以至于下雨总是让我想起故乡。我不知道别人是否和我一样喜欢下雨。总之对我来说,下雨就是天地间发生的最美的事情。虽然长春漫天飞舞的雪也很美,但还是没有雨这么让人感到亲切。长春的雨声也很美,但没有故乡下雨时的许多自然景象。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住在北方的南方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