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越穷的地方越虔诚
马都拉岛,邦卡兰县。
萨姆苏尔.哈迪麻木地掏出一千五百盾交给售票员,然后拎着两个塑料空桶跳下了那张破破烂烂的中巴车。
作为东爪哇广大贫困地区的一员,出身夸尼亚尔乡(Kwanyar)的他,平均下来,一天的收入也不过是五千盾上下而已(大约2.3美元),一千五百盾的车票,一个来回就是三千盾,足足用掉了一大半。
但是没办法,十几年的过度捕捞下来,马都拉岛这边的渔业资源衰退的越来越厉害。
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鱼贩子愿意去他们乡上收鱼了,他只能把半夜里开着小船打上来的鱼用塑料桶装着,自己拎到县里面去卖。
摸了摸藏在暗兜里的那卷钞票,哈迪心情有些烦躁。
十七万六千五十盾。
这就是他这一次卖鱼的所有收入,刨去补网、加油、船只修缮、往返县里的车费等一系列费用之后,撑破天也就还能剩下八万盾……这点钱甚至不够他们一家七口人一个星期的开支。
阿拉在上,你是在惩罚你的子民么?
想起五六年前随便出趟海就能轻松赚上几十万盾的幸福生活,他就觉得现在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
该死的,都怪那些华族,那些黑心的、无耻的、不讲信用的异乡人!
明明收购牌上挂着的东星斑价格是15万盾/斤,结果却只肯自己6万盾。
什么鱼死了不值钱,15万盾是活鱼的价格?
什么自己的鱼只有不到六两重,卖不上价格?
呸,都是借口!
他们这些渔民又不是渔业公司,哪来的本事给你抓一条活鱼上来?
一想到自己那两桶海鲜里最值钱的就是那条巴掌大的东星斑,结果寄予厚望的宝贝却只卖了那么点价钱,哈迪就觉得心中怒火燃烧。
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们这些异乡人呢,总有一天,阿拉会惩罚你们的!
正当哈迪愤怒地将一切原因都归咎于那些在县城里收海鲜的华族商人时,却愕然发现,此时本来应该变得冷清的乡街上,不知何时聚拢起了一大堆人群。
看着人群中央的那辆八成新的面包车,以及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什么的苏门答腊人,哈迪耐不住好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继续诅咒今天的那个华族商人,就这么拎着两个空桶,使劲挤进了人群。
………………
“什么!?”
“去麦加副朝……朱奈迪,这是真的!?”
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声音都变了,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很明显,这名平日里时不时跑到夸尼亚尔乡来卖各种小玩意的苏门答腊小贩也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是的,希达亚图拉。”
苏门答腊小贩的回答简洁干脆,脸上仿佛带着圣光:“最近这几年来,马都拉岛仿佛遭到了诅咒似的,田地干旱,连年欠收(厄尔尼多+大量抽取地下水);海里的鱼儿消失的无影无踪(过度捕捞+海底生态破坏)。”
“我想,一定是我们不够虔诚,惹怒了阿拉,这才降下了灾厄。”
“所以,我打算前往圣城,匍匐在阿拉的脚底忏悔祷告,请他宽恕我的罪恶,原谅我的不虔诚,在圣光下重新获得新生。”
说到这,那名叫做朱奈迪的小贩叹了口气:“其实不瞒大家,我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卖掉所有家产,也要前往圣城匍匐在阿拉的脚下忏悔了。”
“可是临行之时,我忽然想起了阿拉的教诲……”
轻轻顿了顿,朱奈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阿拉说:我派遣你,只为怜悯众世界(第21章)。”
“阿拉还教诲我们:信士们皆为兄弟,并当敬畏真主,以便你们蒙主的怜恤(第49章)。”
背诵完这两段经文后,朱奈迪神情愈加激昂了起来:“所以,就在我脚步即将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我迟疑了。”
“在整个马都拉岛都被阿拉降下神罚的时刻,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独自一个人前往圣城,匍匐在阿拉的脚下忏悔呢?”
“就算我真的去了,在匍匐下来的那一刻,我又有何面目向阿拉忏悔呢?”
“阿拉问,你来了,你向我祈求宽恕,那你的兄弟呢……我该如何回答!?”
重重一挥手,朱奈迪脸上带着一种慷慨就义似的壮烈:“所以,今天我来了……我不能违背阿拉的教诲,我要带着你们,带着所有愿意匍匐起到的信士,一起去圣城副朝!!”
那个名叫希达亚图拉的农夫听的浑身颤抖,哆嗦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真的有资格去圣城?”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穆斯林来说,如果有能力的话,一辈子一定要去圣城参拜一次。
但你也说了,那是“在有能力的情况下”。
很明显,对于他们这些一辈子甚至连县城都没走出去过的人来说,远赴遥在万里之外的麦加,无疑是一件只敢在梦里想的事情。
听到希达亚图拉的疑问,朱奈迪扫了扫周围那一大圈子带着同样不自信表情的人,语气斩钉截铁:“能!虔诚是阿拉赐给我们的入场券……只要足够虔诚,哪怕卑贱如我们,哪怕是没有得到阿訇的祝福,阿拉也会慈悲地允许我们亲吻他的脚尖。”
农夫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
连字都不认识的他,自然不可能如同后世的年轻人一样用科学的角度去剖析马都拉岛最近这几年出现的种种困境。
在他想来,让大地干旱,让鱼儿远远躲开人群这种事情,只怕是真的只有阿拉降下怒火才能出现的神迹……很显然,马都拉岛这边越来越严重的世俗化,惹怒了阿拉。
不只是他,在场的绝大部分人在听到“降下灾厄”这几个字后,都是这么认为。
“朱奈迪,意思是,只要我们买下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去圣城朝拜了?”
农夫指了指小贩车上塞的满满当当的觐见套餐,满怀期望地问道。
跟隔壁的印度类似,爪哇这边的阿訇们也经常会打着各种名义兜售他们推荐的东西,所以大家伙都习以为常了。
孰料朱奈迪闻言却是脸色一板:“希达亚图拉,请慎言,我不是尊贵的阿訇,教义也不允许我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行为。我跟你们一样,不过就是一个最普通的虔诚信徒罢了,更加没有资格允诺带着你们去朝圣!”
农夫顿时懵了:“那你这是……?”
朱奈迪先是神情紧张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我不是阿訇,教义没有赋予我带领大家一起去圣城祷告的权利,但是……教义却没有说不允许我们这些信士自发地组织前往圣城副朝啊!”
所有人闻言先是一呆,但很快的,几个脑子还算灵活的人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交头接耳地将这话的意思小声告诉自己的熟人。
朱奈迪见状,赶紧双手虚压,等到人群安静下来,这才拿起一套已经被打开的套装低声介绍道:“既然是朝圣,那么一件干净的礼拜毯、一套全新的戒衣背心、一个干净整洁的头巾是需要的吧?”
“除此之外,圣城远在万里之外,通往圣城的道路更是曲折艰难,甚至还可能需要在沙漠里步行一段不短的距离;”
“所以,一个指南针是需要的吧,一个可以在步行途中补充水份的折叠水袋是需要的吧,甚至是一个在遇到意外情况时可以用于急救的天然急救包是需要的吧?”
“而且大家都是第一次前往圣城副朝,为了不至于失礼闹出笑话、甚至是亵渎阿拉,那么一套完整的纸制朝觐手册是需要的吧?”
将觐见套餐里的东西逐一介绍一下用途后,朱奈迪正色说道:“朝圣是一件严肃而神圣的事情,哪怕我们是去副朝而非觐见,那也绝对不能有丝毫疏漏……为了能给那些愿意一同前去副朝的信士们提供便利,也为了避免大家因为自行准备服装用品而耽误了时间,我无非就是帮大家代劳一下而已。”
“当然,更重要的是,圣城那边是需要坐飞机前往的,而我们这些穆斯林想要顺利拿到签证,甚至是顺利登上去往圣城的飞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我们付出一定的代价,去打动那些敢于冒险的旅行社,以组团旅游的名义前往圣城。”
“所以,我虽然没有资格以个人的名义来兜售这些东西,但是大家却可以通过集筹的方式,自发凑钱来打通前往圣城副朝的路线……而我车里的这些用于朝圣的物品,其实就是一个凭证而已……一个证明你参加了组团副朝的凭证。”
朱奈迪解释的这些东西虽然简单,但对于这些村民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了,不过大体意思算是听懂了……要想去圣城朝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需要大家伙一起凑钱。
一般来说,但凡是涉及到“钱”这个字,绝大部分人都会谨慎起来,甚至会打退堂鼓……尤其是煽动大家一起凑钱的还是个没有官方背书,勉强只能算是半熟脸孔的人。
但众所周知,越是贫穷的地方,信仰越是坚定。
而像邦卡兰县这种连续几年出现了种种怪相,但村民们那简单的脑子又无法给出解释的穷地方,信仰就更坚定了。
所以,还没等那个叫做希达亚图拉的农夫开口询问,一旁听的热血沸腾的哈迪便挤了进来,也不知道这货是在热血个什么鬼。
“朱奈迪,不要废话了,多少钱?”
哈迪摸了摸自己暗兜里的十七万六千五十盾,大手一挥。
朱雅迪闻言,表情有些纠结:“49.9万盾……除此之外,至少还需要准备800万盾的路费。”
哈迪吓了一跳:“这么多?”
朱雅迪叹了口气:“圣城是没有机场的,不管是从哪儿出发,都没有直达麦加的飞机,需要先飞到吉达或者其他地方转机,再从吉大坐车和步行到圣城……所以800万盾的路费,是省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圣城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不通过官方途径的话,光是签证就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很多旅行社根本不愿意增设通往那边的旅游路线……这些觐见用品之所以价格那么贵,就是因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要用来说服和打通那些旅行社的关节。”
说到这,朱雅迪无奈摊了摊手,语气也消沉了几分:“事实上,你还别嫌贵,哪怕是49.9万盾一套,也得至少众筹个两三百套,才能凑够那些打通关节的钱;”
“所以,如果到时候众筹数量不够,无法前往圣城副朝的话……这些钱,我会退还给大家的。”
如果那些华人设计的说辞有用,计划顺利的话,这钱自然用不着退,毕竟马都拉岛那么大,又有那么多人在众筹,卖个上千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话还是得这么说,定心丸还是要给人家吃,要不然营造不出该营造的氛围。
看着朱雅迪那副悲怜而落寞的面孔,不知怎滴,哈迪忽然想到了先知易卜拉欣努力想要带领族人迁往应许之地的故事画面(一个高度类似于《出埃及记》的故事,没错,可兰经里有很多人物和故事跟圣经里的故事高度类似)。
当下胸口激动的难以平复:“这钱……我出了!”
哈迪这个曾经小阔过的渔夫那豪气万丈的话,仿佛在火药堆里点燃了一颗火星,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
———————
Ps:叠一下甲,希望诸位老师读完本章后不要感觉到不适,也不要圣母心泛滥,对主角颇多不满,原因嘛…后面会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