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蛮人
来到烽燧的第二夜,这些所谓的无主阴魂再次如约而至。只不过,这一晚并没有什么进攻之举,以刘三阳为主的六个人在一楼坐了一晚上,周身按照【破阵八刀】的心法路线让血气翻涌,而那些阴魂甚至都没敢凑近。
韩续天黑后还有些不放心的下楼了两趟,见一片安宁后,才回到了三楼休息。
其实他也发现了“血气”的妙用。
昨天只有他自己有血气时,还没什么感觉。但这一夜,刘三阳他们六人凑到一起时,周身血气涌动就像是聚薪而燃的篝火,篝火虽然有限,但却足够震慑野兽了。
连他也能感觉到那股血气涌动时的“热意”。
看来,这些阴魂野鬼也只是凭借本能行事,修出了血气的武夫还真不怕。
他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
等再次下楼时,刘三阳他们几人虽然一夜未睡,但脸上却全是兴奋之意。
“什长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听到他的话,韩续点点头:
“嗯,做的不错。”
“谢什长夸赞!”
“嗯,孙德全,去做饭吧。速速生火灶饭,尔等光是修炼出了血气还不够,这破阵八刀必须要做到如臂直使才行。一会儿跟着我一起练习。”
“是!”
伴随着几人的答应,很快,所有人陆陆续续起床,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
韩续直接走出了烽燧,站在土坡上眺望前方的莽江,心里默默的计划着。
其实昨夜他就已经想了许多,眼下无论怎样,这烽燧还是要守的。守烽燧,然后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至于手底下这十人……这阶段勉强算是能用。
而既然能用,那自然就要规训。虽然谈不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但也要做到令行禁止,如臂直使才可以。
所以他选择直接照搬在之前在军队里的训练事项。
这些项目其实在当初他也是个新兵蛋子时,同样无法理解,不理解这所谓的站成一排、内务严整之类的有什么用。但后知后觉的琢磨下,其实就能发现,这种训练对于培养一个新兵的纪律性是毋庸置疑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怎么说,就怎么做。
而这些人虽然现在看着乖巧,可能进罪囚营的人,按照那个刘狱卒的说法,都是手上背着人命的家伙。
这种人,说难听点是凶人,说好听点是刺头,得管教好才不会出乱子。
两夜过去,先是守他们,又是帮他们。
恩,已经给了。
接下来就该是威了。
……
除开韩续外,剩余的九个人一字排开,队列整齐。
精气神不可同日而语。
韩续站在队列最前,看着前方来的一辆马车,眼神平静,直到对方走近。看着对方领头之人身上的皮甲,他抱拳拱手:
“三江口烽燧什长韩续,参见队正。”
大炎军制,十人为什,五十为队,百人为旅,千人为尉。
能身穿皮甲并且骑马,马却不披甲,那就是队正级别,他这么喊肯定没错。
可惜,这次来的人不是上次那俩人了。
而对方听到了他的话后,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对马车旁边的几个穿皮袄的人说道:
“卸货吧。”
几个穿皮袄的人立刻点头,把马车上一袋又一袋的粮食从车上拿了下来。
这时,韩续主动问道:
“敢问队正,这三江口烽燧的侍祠何时会到?”
马上那人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你们的侍祠呢?”
“回队正,我等前来看守烽燧时,侍祠已是老死病亡,距今已是月余之久。”
“哦?”
一听这话,这人来了兴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韩续后,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属下不才,接收令牌时,黄耳爷还送过来了一本【破阵八刀】,上面有心法,根据此心法,属下修炼出了血气,成了武夫……”
“噢~”
没等韩续说完,他便点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你身子虽弱,但却有那么几分武学天资。”
“谢队正夸奖。”
闻言,兴许是韩续恭敬的态度让他很满意,想了想后,他说道:
“你叫韩续对吧?”
“正是属下。”
他不敢自称“末将”,毕竟什长压根就不是什么“将”,只能用这种称呼。
“我等习武,修出血气后,每日最要紧的便是打熬身体。使血气周身充盈,调之就来,源源不断。而血气充盈时,以血锻骨,百炼成金,可记住了?”
“……?”
韩续一脸茫然。
见状,这人继续说道:
“总之,这便是锻骨的法门要领。你既已修出血气,那便多多打熬筋骨吧。用笨方法就行,经常摔打摔打自己。以血气强健根骨,再加以心法配合,如此便可步入锻骨境。”
“那这心法……”
韩续下意识问完,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韩续,摇摇头:
“等你什么时候成了队正,自会有心法传来。如今先打熬基础便好。”
“这……”
韩续眼神动了动,大概明白了大炎到底是怎么管控军队的。但他还是追问道:
“那这侍祠……”
“……或许明年开春会来吧?我也不知道。”
“这是为何?”
“……不该问的别问。”
那人见韩续追问不停,没好气的瞪了韩续一眼,接着瞧车上的补给差不多了后,往前面莽江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入眼处一片雪白。
“那边下雪了,尔等小心北蛮作乱,若遇敌情,第一时间点燃狼烟烽火不得有误,若延误军机,可是诛灭三族的下场,都小心些。”
说完,不等韩续回答,直接调转马头,带着那架空马车离开了。
“……”
韩续有些无语,可还是做出了恭敬送别的模样。
等对方走开了五六十米后,他看着地上的大包小包,直接对身后几个人挥了挥手:
“搬东西。”
“是!”
整齐划一的动静响起。
而他则回到了烽燧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粗糙不堪的热茶。
茶叶是从茶砖上撬的,而茶砖则是从烽燧三层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如今距离他刚修出血气,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就在昨晚,这边刮了一夜的寒风,天也越来越冷了。而早上起来时,他才发现,莽江对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今日恰好又是补给之日,便早早的等在这。
本来想问问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那所谓的给武神君上香的“侍祠”还没到,可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个答案。
一时间他有些不解,但更不解的是对方说的所谓的“锻骨境”的话语。
他知道,武夫有四境,练皮、锻骨、熬髓、通神。
据说武夫的顶点就是通神,意思是可以修炼出神通,步入修士的至高殿堂。
如同修士一样,可御使神通有种种不可思议之能。
也明白武夫在地位上,只是修士的从属。
但怎么锻骨熬髓,别说他了,其他人也不知道。今天要不是刚才那队正提点了几句,他可能还毫无头绪呢。
那么……也就是说,锻骨就是要强健骨骼呗?强健骨骼,打基础,配合心法。而想要心法,自然是要以军功来换,这显然是大炎控制军队的一种手段。
至于摔打自己……就像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横练功夫?说简单点就是让骨头不停的“骨裂”、“愈合”?
这也能理解。
一会儿可以摸索一下。
但……什么叫“明年开春或许会来?”
按照孙德全的说法,武庙在整个大炎遍布香火,侍祠乃是最低级的“神职”人员,数量不知凡几。并且每年都会搞招聘,补充新鲜血液。一个地方若没了侍祠,断了香火,那武庙便会感应到。甚至不用上报,他们自己就会派人过来。
可这都待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连侍祠的影子都没瞧见?
更奇怪的是对方那种态度。
什么叫“不该问的别问”?
他不解。
思索。
过了片刻,几个人已经搬运完了补给,见韩续仍然在发呆后,范二看了孙德全一眼,说道:
“什长可是在烦恼侍祠之事?”
韩续回神,点点头:
“嗯,你们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听到这话,范二说道:
“什长,此事确实奇怪,但……如果之前我等在罪囚营听过的一件事是真的,反倒说得通了。”
“什么事?”
“靖安王与武庙不合。”
韩续一愣。
与这些人一个月的相处,韩续已经不在是之前那对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他知道靖安王是谁。
大炎如今的皇帝,名叫刘璟,年号昭启,17岁继位,在位已经九十三年。
算下来这皇帝今年已经110岁了。
但这个岁数如果对普通人而言有些遥不可及,可对这群追求长生的修士而言,却不是活不到。
当然了,这岁数也算是大的了。修士的普遍寿命也就百年左右。
刘璟如今110岁,已经算是高寿了。而现在这个节骨眼,按照范二他们的说法,就是选接班人的时候。
他有9个封王的儿子,而这所谓的靖安王,就是分封制下的那九个大地主之一。而韩续这群人,严格意义上来讲,都属于他封地上的子民。
靖安王排行老六,善征战,统领兵马北拒蛮人万妖海。
但却不是太子。
太子是老二隆安王。
老大一心向道,脱去俗身,入了武庙。
可以理解为出家。
大炎算是一个类似政教合一的国家,武庙与王朝一体,但司职不同,而如果不出意外,等刘璟死后,武庙的最高掌管者和皇帝就是老大和老二的。
至于其他的,范二这些草民就不太清楚了。
但韩续大概能猜得到。
帝王老迈,要择选新主。这不就是一个现实版的九子夺嫡么?
但他也只是知道这些事情,却并不知道靖安王与武庙不合。
于是问道:
“他与武庙不合?所以武庙才不派侍祠过来?”
范二应道:
“我等也只是在罪囚营听到那些从京城发配过来之人说的,具体并不知晓。但……武庙派侍祠乃是天经地义,可到了咱们这,侍祠却过了大半月还没来,小的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这个了。”
“……”
韩续无言。
片刻后,他感慨着小人物的无奈,直接站了起来:
“我去抓几条鱼来,孙德全,把补给按照咱们的食量好好划分一下,做好规划。刚才那个队正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锻骨就要摔打自己……今日下午开始,我带着你们开始练。范二,你去找一些顺手的木棒。”
“是!”
在范二的答应下,韩续一路走了出去。
其他人则见怪不怪。
他们也都知道了什长有凫水的喜好,还有一手徒手捉鱼的能耐。若不是什长……可能大家伙早就饿死了。
于是赶紧按照他的吩咐干活。
而韩续带着一脑门心思走到了莽江边后,便直接脱掉了身上的衣衫。
看了一眼江对岸白茫茫的一片,他心说估计雪也快下到这边了。接着便一头扎进了水中。
莽江的鱼确实多,而且个头大。尤其是这入冬之时,最是肥美。
武夫需要血食,最好的是牲畜,可没牲畜,这些鱼也能凑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补给不是太愁的原因。
莽江里的鱼取之不竭,这个冬天怎么也不会太难熬。
就这样,他在漆黑的江水中时上时下,没多久,三四十条鱼就已经在岸边冻僵了。
各个都是一二十斤那种。
而游了个通透后,他刚想上岸,忽然莫名升起了一阵警觉之感,本能的看向了北边的方向。
“!!”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北边,岸边,有一个……目视至少2米多的巨人,正站在岸边看着他。
这人身穿宽大兽皮,胳膊裸露在外似乎也不觉得冷,上面还有这繁复的纹身,头发杂乱,披散,五官看上去充满了野性与粗放。搭配那身高,以及腰间挎着的一把大砍刀,就这么直勾勾的站在岸边看着他。
一股危机感瞬间萦绕在韩续心头,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并没有慌不择路的从水里出去,而是就这么静静的与对方对视。
这人……就是蛮人?
体格确实魁梧。
但对方如果有敌意,那就一定要下水。而在水下……他真不怕对方。
而最近他也知道北边是有活人的,那茫茫无际的羊群都证明着对面有人为活动的迹象。
只不过……他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碰见。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对方的眼里没什么情绪,韩续也没有。
耳边只有那彻夜不停奔袭的莽江之水,湍流不息。
大约有10息的时间。
那蛮人动了。
却并不是下水,而是蹲下,从地上捡起来了一个皮囊。
皮囊在莽江里一兜,一大袋子水被他单手提着,看了韩续一眼后,便调转了头,朝着北边走去。
是来取水的?
韩续看着对方的背影想了想,转身一头扎进了水里,出现在岸边时,手上拿着最后两条翻腾的游鱼,回头看了一眼,那蛮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白茫之中。
拿枯黄的芦苇把鱼扎了起来提着回到了烽燧后,他对烽燧内的几个烤火之人说道:
“刚才在河边,我看到了一个蛮人。”
“!”
“!!!”
烽燧内的氛围一下子就从原本温暖化作了寒冬。
刘三阳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真……真是蛮人?”
“个头很高,身上还有这一片刺青……那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蛮人先祖之灵了吧?不过身边倒并没有跟着什么群狼,只有他自己,在莽江边打了一袋子水后,就离开了。”
“……”
“……”
“……”
随着韩续的话,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孙德全闻到了鱼腥味,从伙房里走出来拿鱼,看到了烽燧内气氛一片沉默,有些疑惑。
范二赶紧和他说了一下,而老孙头在愣了愣后……忽然一声长叹:
“说起来……也到时候了啊。秋冬之季,百草枯黄。那群蛮人便会前来犯边……唉。”
随着他的话语,大家伙这才想起来了他们之所以犯命案而不死,看守烽燧的原因是什么。
“什长。”
老孙头语气艰涩的问道:
“侍祠若能来,武神君香火重燃,有日游神在,这些蛮人只要数量不多,自是不敢过来的。可现如今神君香火断绝,若真有蛮人来袭……我等该当如何?”
韩续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眼神动了动,开口说话,语气平静:
“能如何?别忘了,咱们本就是一群该死之人。若蛮人来袭,便来吧。该来的躲不掉。而他们未来之前,你我便不可有一日懈怠。今日下午开始,所有人都要跟着我一起淬炼筋骨,哪怕能多挨一刀不死,都是赚的。听懂了么?”
“……是!”
这一次的回应气氛很低迷。
早就没了当初那面对幽魂时的胆气。
人嘛。
就是这样。
普通人面对幽魂厉鬼无从下手,只能绝望等死。可成了武夫,却想更好的活着。
韩续也是如此。
但他话也说的很明白。
不想死,那就努力变强吧。哪怕能多挨一刀……
于是,当一顿气氛低沉的午饭吃完后,韩续斜下了身上那件灌着沙子的布甲,穿着单衣提着木棒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