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黄耳爷
这股热流在他的体内肆意奔腾,就像是要冲破某种束缚一样。
甚至有时候给韩续的感觉,就像是血液全部集中到脑子里,无限拉高的血压只需要开一个小口子,那鲜血就能从伤口处如同高压水枪一样喷出来。
这感觉……很奇怪。
以前从来没有过。
无论怎样形容的“热血上涌”,和这股奇怪热流比起来都是苍白的。
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年轻人的手白皙,修长。
像是个女孩,又像是那种钢琴艺术家……
讲道理,这身体应该没高血压吧?
他是真的有些不理解了。
可现在信息太少,他也真没有什么好的头绪,更何况现在这股热流又重新沉寂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他只能选择暂时作罢……无论怎样,先熬过这几天再说。
……
韩续不是没蹲过监狱,甚至不仅仅是监狱,水牢、刑罚……他都遭受过。
卧底是一个长线斗争,对于这些遭遇,当他选择成为卧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至于这种牢房,对他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晚上,衙役过来放饭。
一碗全是馊味的汤水,加上衙役主动从怀里掏出来的一个饼子。
这是他的晚餐。
韩续赶紧道谢,而衙役也直接摇头,称是“刘班头”交代过。
韩续便懂了。
别的不提,死去的那个韩灵均“主簿”的威名显然还有些影响。
他没有嫌弃,吃饱喝足,目送热流又开始微弱翻滚的衙役离开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想要度过牢狱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在脑子里开始头脑风暴,回忆着前世种种,又思虑着以后的方向。
至于穿越的事实,他已经能很坦然的接受了。
毕竟,自家泳池不可能有一只能一口气把自己吞掉的乌龟,在这种离谱的事实面前,韩续觉得无论这个世界有什么,他都能很坦然的接受。
只是……
想游泳啊。
他叹息了一声。
当卧底当出来的职业病,从手上第一次染血后,在泳池里把全身都泡到发白起,他就有了玩水的毛病。每天游一次泳,才能有一种洗掉全身的罪恶,我还是“我”的心理安慰。
否则,立志当个罪恶克星,却因为卧底成了大名鼎鼎“韩阎王”这种身份转换带来的心理压力,真的挺难受的。
于是,他一边幻想着自己此刻身在水中畅游,一边闭上了眼睛。
在迷迷糊糊中,彻底睡了过去。
……
一待,就是三天。而这三天,韩续感觉自己度日如年。主要是因为牢房里的跳蚤让他烦不胜烦,身上不知被咬了多少个包。
不过好在第四天的时候,刘衙役再次出现在韩续面前。
看着蓬头垢面,精神状态变得萎靡的韩续,他伸手掏向了怀里。
“韩公子,罪囚营的军卒已到,该动身了。这是一袋水酒,烽燧苦寒,公子身弱,好拿着御寒。这地图,便是韩大人下葬之处。风水是刘瞎子给看的,葬仪是李主簿给操持的。主簿吩咐过,只要他活着,韩大人四时八节供奉绝对不少,公子好生看守烽燧,回归良籍后他自会安排。”
韩续一愣……
看来,那个老头李德清已经升了主簿了?也对,按照这刘班头的说法,对方本来就是自己那便宜老爹一手带起来的“学生”。
而对方帮着自己操持了葬礼,要是放到古代……应该是挺大的恩情了吧?
于是,他接过了这页画着坟墓的地图,水袋说道:
“替我谢过世伯,我一定好好改造……嗯,重新做人。”
在刘班头耳朵里,这话的意思显然有些奇怪。但道理他却明白,点点头:
“这边请吧。”
韩续跟着他一路出了昏暗的牢房,刚走出门时,外面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而门口已经有一队人马了。
他眯眼看去,一伙子人也在看着他。
其中有俩人骑马,身穿皮甲。而另外大约有十个人身上则是简单的灰色衣服加胸口绣着“卒”字的厚马甲。
地位高低顿时显现。
而这十个人落在韩续眼里时,体内那股热流再次变得凶猛了起来。冲的他太阳穴都有些微微鼓了起来。
“队正,此人便是名单之上的韩续,人已带到,请军爷查验。”
“嗯。”
骑在马上的人随意的应了一声,对韩续问道:
“韩续?”
“见过队正。”
韩续也不知道队正是多大的官,但态度还是挺客气的。
那人点点头,对旁边骑马的同伴说道:
“收押,给他换衣服。”
话音落,一个包裹被甩到了韩续面前。
看衣服颜色和那件厚马甲,显然是和这群人一样的。
韩续估摸着这是让自己直接换,于是也不墨迹,手脚麻利的脱掉了身上的孝服,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露出来时,他就听到了对面的人堆里有人发出了嗤笑。
他也没在意,快速换好了衣服后,披上了那似乎装满了沙子的厚马甲,而被队正吩咐的那个骑兵已经下了马,走到了韩续面前。
左手,拿着一根针,右手则是一个大概巴掌大小的犬类雕像。
“手伸出来。”
韩续虽然不解,但还是主动伸手。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听话,而不是反问“为什么”。
长针直接戳破了他的手指,鲜血瞬间流出。接着“滴滴哒哒”的滴落到了那犬类雕像身上。
说来奇怪,当鲜血落下去的一瞬间,就直接被雕像所吸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韩续的耳朵边上立刻出现了一声……就像是犬类呲牙的低吼。
“吼~”
一闪即逝。
“?”
韩续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完成这“仪式”的骑兵却掉头就走,直接翻身上马。
而骑在马上的队正则对刘班头点了点头:
“那我等便走了。”
“恭送队正。”
“嗯,那个韩续,跟上,别掉队。”
说着,他骑马就走,而队伍则赶紧跟在了马后。
刘班头见韩续还在发呆,赶紧催促道:
“快跟上,不然一会儿黄耳爷要咬人了。”
“……?”
韩续一头雾水,但被他推了一把后,还是快步跟到了队伍末尾。
他的衣服有些小,鞋子却有些大,走了几步就感觉有些难受。但好在能坚持,跟着一路出了地牢范围后,终于看到了所谓的“望北县”。
说实话,这和他去横店旅游时候路过的影视城贫民区有点类似,并且这边似乎有些偏僻,见不到什么酒楼食肆之类的,反倒是处处土墙低矮,满目的黄土飞扬。
虽然谈不上饥民遍地,但这些路人的精神风貌显然和现代人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普遍黑瘦,其貌不扬。
把一切看在眼里后,韩续一边搜集信息,一边思索。
就这么走到了一处城门口。
城门口也有守军看守,只不过他们的铠甲和骑在马上的人差不多,都是皮甲,手持长矛,看到了两名骑马的军卒后,立刻就让开了位置。而目光落在这十一个身穿厚马甲的军卒时,眼里是一抹嫌弃和厌恶。
韩续算是看出来了,似乎穿这种……厚马甲的军卒,是地位最低的?
在疑惑中一路出了城后,扑面而来的便是秋草枯黄之景。
他跟着走了一段路后,便没了兴趣,目光重新放在了这支队伍里。
队伍算上自己,一共十一人。
之前刘班头说过,李德清找人给自己安排到了罪囚营去看守烽燧。而这些人显然便是自己未来的同袍了。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大家都是罪囚,说明至少都是作奸犯科之人。难道前面那俩人不怕这些人逃跑?
就这么连所谓的铁链手铐之类的都不给戴,而且还不是那种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互为犄角的阵型,反倒是俩人并排骑行,甚至还有空在说说笑笑的聊天?
心这么大的么?
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而思前想后,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被刺破的那一下手指,以及那个狗头雕像。
刘班头的话犹在耳畔。
黄耳爷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解,但这支队伍里的人却没人说话。他也不打算交头接耳,就只是跟在队伍最后沉默的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终于,前面的队伍止住了前行。
“尔等就地休息。一炷香后继续出发。”
随着队正的话语,是另外那个副手丢过来的一个包裹。
看到包裹后,队伍里的人立刻有人捡起来打开,韩续这才看到,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干饼。众人有些拥抢,韩续想了想,也走上前去挤着要拿。
可他到底是反应慢了,等轮到他的时候,抱着饼的那人手里就剩下了最后两张。而那人看到韩续后,忽然一把收起了那两张饼,从上面撕了一小块直接丢到了韩续面前的地上。
“……”
韩续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去看那小半块饼,而是看向了这人。
这人岁数在三十岁左右,眼角有一条伤疤,让整个眼神显得有些凶厉。见韩续盯着自己,不仅没有任何愧疚,而是同样凶巴巴的朝韩续冷笑一声,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模样。随后攥着手里的饼离开了。
韩续无言,从对方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捡起了地上的半块饼,拍打了一下上面的尘土后,啃了一口。
又干又硬。
没有水,简直难以下咽。
不过他怀里还有一袋刘班头给的水酒。
正打算拿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俩下了马后,同样坐在地上啃饼子的边军。
对方同样啃饼,只不过面前多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不知道什么做的肉食。
韩续想了想,直接拿着水袋走了过去。
俩人见到了韩续后,也没什么防御动作,只是队正皱眉:
“何事?”
韩续模仿古代人的说话方式,恭敬的双手递上了水袋:
“队正大人,小的这里有一袋水酒,二位大人赶路辛苦,特地呈上。”
“!”
俩人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酒?”
那副手迅速起身,一把接了过来,拧开了塞子嗅了嗅,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先是对着队正点点头,但马上递给了韩续:
“你先喝。”
“……是。”
韩续接过了水袋,当着俩人的面抿了一口。
算是润喉,但却并未喝多。
感受着嘴里那股能尝出点酒精感的酸涩滋味,心说这玩意确实挺“水”的。
而见他喝了后,副手便直接拿来过来,用木塞再次把水袋扣好,放到了怀里。
似乎并没喝的打算。
而队正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你便是那个失手杀人的韩续?”
“回队正,正是小的。”
“……听说,你爹是望北之前的主簿?”
“正是。”
“嗯。”
队正点点头不再多言,而是从那油纸包里捏了两片肉,随手丢给了韩续。
韩续赶紧接住:
“谢队正。”
“嗯。”
见对方不再多言,韩续也没说什么,直接退了下去。但俩人刚才这一幕落在了许多人眼中,他们也都听到了韩续的“背景”。
尤其是刚才丢给韩续半块饼的那汉子,目光微微闪烁了起来。
……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
韩续好容易噎下去了那小半块饼后,队伍再次出发。
骑在马上的队正和副手时不时的会传递韩续那一袋水酒,偶尔会发出意犹未尽的咂嘴之声。
没有什么放尿,休息。
他们就这么一股脑的从旭日初升,走到了太阳高悬。
终于,韩续看到了一处孤单耸立在一处缓坡上的人工建筑。
圆柱形,上面有着一些孔洞的烽燧。
似乎是……到了?
他思索着,继续跟着队伍一路行进。而走到了距离烽燧大概还有100米左右的距离时,队正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对旁边的副手说了一些话后,对方拍马而去。
而等韩续等人赶到的时候,那副手刚从烽燧的入口里走出。
脸色凝重:
“队正,出事了。武神君香火已断,侍祠气息已绝,其他军卒皆死于内。”
“!”
队正脸色一变,立刻翻身下马,走进了烽燧。
韩续等人一时间站在一边不明所以。
等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副手走了出来,对韩续等人说道:
“尔等进来。”
“……”
一行人包括韩续在内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而等韩续刚适应了里面昏暗的光线后,立刻就呆住了。
屋内,横尸遍布。
大约有十来具尸首东倒西歪,而最惹眼的,便是烽燧内的一处神像,神像手持染血长矛,身披铠甲,面容威严刚毅,足足有三四米之高。
神像下,供桌上还有个香炉,而香炉旁边有一把椅子,上面还坐着一具垂垂老矣的尸首。
已经气绝。
“……”
“……”
“……”
包括韩续在内,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呼吸声。
这时,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响起。
队正从通往楼上的台阶上走了下来,看到了几个人后,直接问道:
“尔等谁能识字写字?”
几个人互相看看。
韩续眼神动了动,主动拱手:
“回队正,小的会。”
“好,你上前来。”
队正说着,走到了供桌一旁,在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竹筒的结构很巧妙,分两截,一节短,一节长,长的竹筒里是毛笔和几张黄纸,短的地方则是装着墨汁。
直接递给韩续后,他说道:
“我说,你写。”
“是。”
韩续点点头。
这一世的字,他在那地契上面看过,与现代繁体没什么区别,并且毛笔字他练过,自然不难。
“秉旅帅,奉命已抵三江口烽燧,然,烽燧内侍祠守卒都死了,经黄耳爷查验,守卒乃阴魂入体,侍祠似是老死病亡。武神君香火已断。临时命……你叫韩续是吧,写上你名字,我命你做什长,请……嗯,韩续,这时候是说请旅帅明察比较好,还是请旅帅知晓比较好?”
韩续嘴角一抽。
想了想,回道:
“请旅帅明察。”
“嗯,那就这么写。”
“是。”
很快,韩续写完后,交给了队正。
队正似乎也不识字,只是吹了吹墨迹后,看了副手一眼。
副手立刻从怀里掏出了那犬类雕像,接着用针刺破了手指,把血滴到了上面。
血液被悉数吸收。
在韩续好奇的目光中,队正把那写了字的黄纸恭敬的双手捧到了犬类雕像面前。
“请黄耳爷显灵,送与军情急报。”
黄纸瞬间就从队正手里不翼而飞,而韩续的耳边再次响起了一声狗叫。
只不过之前是低吼,而这次则是很清晰的“汪”的一声。
“……”
他满眼的不解与惊讶。
但做完这一切的队正却站直了身子,扫视了一圈,目光从死尸,到那泥塑神像,最后落在了韩续身上。
略微思索后,他直接说道:
“尔等听好了。三江口烽燧有变,情况已经由黄耳爷送至旅帅军帐。在新侍祠抵达之前,尔等要继续干活执行命令,守备烽燧以防蛮人袭扰。都知道吗!”
“……”
“……”
“……”
所有人都没说话。
韩续见状,立刻躬身:
“小的明白。”
队正再次看了韩续一眼,说道:
“即刻起,韩续便是三江口烽燧什长,尔等一应巡查命令,悉数听他的,不得有误,否则军法处置!”
韩续腰弯的更低了:
“定不负队正之命!”
“嗯。”
队正似乎对韩续的态度很满意,指了指周围,对韩续说道:
“尸首一会儿处理了吧。好生看守烽燧,旅帅那边,我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谢队正大恩!”
“嗯嗯。”
见韩续那感激涕零的模样,队正似乎更满意了,把雕像往桌子上一放,却不再多说,直接和副手一起走了出去。
韩续赶紧跟上,打算送送“领导”。
一路送出了烽燧后,队正抬头看了下天光,说道:
“行了,过几日侍祠自会到来。这几日……多加小心吧。”
说完便翻身上马,和副手一路疾驰离开了。
韩续还没听懂那所谓的“侍祠”和“多加小心”的含义。
只是送走了俩人后,他想了想,直接掉头回到了烽燧里面。
烽燧里,尸首遍地。
而他则打算找一下刚才那汉子的麻烦用作立威。
可刚走进去,眼睛适应光线后,却忽然发现了一阵不对劲。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心如死灰的模样?
而正想着,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咱们……跑吧?趁着黄耳爷去送信,还没回来……我不想死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