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传统与现代:亨利·詹姆斯
一 老纽约文学地形学
1811年,纽约市政府规划制定了未来城市发展模式:格子计划,这是美国城市规划史上的里程碑。它规定以阿拉伯数字命名街道,呈网状格局,主要发展方向由南向北,由东向西。在内战结束后的几十年内,纽约网状格局规划逐步完工,东西走向的12 条笔直平行大道和南北155 个小街将它大致隔成2028 个相似的街区。这个规划极大地促进了曼哈顿的快速发展,为纽约走向大都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个规划的消极影响是在客观上破坏了城市自然环境,遭到传统贵族和知识分子的强烈反对。但是从整体上说,它对城市未来商业的繁荣和经济的促进功不可没。
19世纪中期,纽约还只是个道路不平,到处是小商店、广场和喷泉的小城市。1843年,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出生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的一幢褐色小楼里。广场成了詹姆斯儿时生活和记忆的最鲜明标志。詹姆斯的同名小说《华盛顿广场》(Washington Square,1881)就是完全以此为背景的。《华盛顿广场》中悲剧的根源在于两代人的婚姻观念差异以及双方的固执。父亲斯洛泼(Sloper)医生反对女儿凯瑟琳(Catherine)嫁给她的追求者莫里斯,因为他凭理智看出莫里斯是个花花公子,其目的是图谋家产,并非真正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在临死前他要求女儿发誓不嫁给莫里斯,然而这严重伤害了凯瑟琳的自尊心。为此他立下遗嘱,剥夺女儿的继承权。凯瑟琳也因此对爱情和生活灰心失望,终身未嫁,成为老纽约体面社会的老姑娘。
纽约城市空间分布与城市居民的财富多寡和社会地位高低有着密切联系。城市中心地带如中央公园、百老汇大道和第五大道等周围地区被城市贵族家族占据着,靠东西两侧地段是城市穷人的聚居区。大卫·斯科比(David Scobey)曾描写道:“游人沿42 街,从中轴线——第五大道向西横穿曼哈顿,他们首先看到的是第五六大道上的棕色花岗石连栋住宅;酒店、教堂、骑术学校渐渐出现在第七八大道;而第九大道和哈得孙河之间的街区则充斥着工厂、廉价公寓,甚至是屠宰场。”[58]在《华盛顿广场》中,我们可以找到现代纽约城市规划变迁的蛛丝马迹。最初,华盛顿广场周围是一片安静优雅、适合幽居的地方。1835年,斯洛泼医生就在华盛顿广场周围建造了一栋新式房子,属于第五街区。但是到凯瑟琳变成老姑娘时,华盛顿广场的静穆和自然全然不在。作家也亲身体验到华盛顿广场的变迁:在城市经济扩张中它逐渐蜕变为混乱的商业中心。他那更富裕的姐姐“埃尔蒙德太太的家还要继续往北,在一条刚刚开始形成的街上,因远离市中心,街的号码大得很”[59]。城市贵族阶级喜欢田园风光和自然风景,极力逃避商业的喧嚣和嘈杂,所以他们大多数选择居住在城市偏北的地方,正如《华盛顿广场》中的人物所言“住在纽约就该这么办,三四年搬一次,这样你就能享受到最新式的东西。城市发展得这样快,你得不停地赶上时髦才是。”[60]然而南部和东部就遗留给了无奈的穷人们居住。如莫里斯和他的姐姐及其五个孩子住在一起,在二号街。“世纪之交的曼哈顿下城早已不再是华顿家族17世纪荷兰移民祖先曾居住的幽静乐园,它已变成喧嚣的经济中心和繁乱的新移民聚集地。金融投机者、冒险家和社会底层人群不断涌入这个区域,逼迫恐慌不已的贵族家族们再次北迁。”[61]正如《华盛顿广场》中的人物所言:“住在纽约就该这么办,三四年搬一次,这样你就能享受到最新式的东西。城市发展得这样快,你得不停地赶上时髦才是。眼下城市在一个劲儿地向北发展,这就是纽约的去向。”[62]
有关纽约城市地形学的文学意义,《欢乐之家》是对《华盛顿广场》的全面深入拓展。男主人公塞尔登住在第五大道和麦迪逊大街的本尼迪克单身公寓里。它拥有大理石游廊和仿乔治式前沿,居住着纽约上流社会单身男性贵族。与之相对应的是波西·古莱公寓,它为上流单身女性提供住宿。此外,在这条中线上居住的还有佩尼斯顿太太、雷诺、百利家族。随着城市地理格局的改变,原有的社会格局也受到强烈冲击。城市新兴资产阶级的兴起对上层贵族阶级构成极大的威胁,犹太暴发户罗斯戴尔就是典型例子。凭借金钱,他慢慢地挤进纽约上层社会,在他们生活周围购置房产,企图拉近与他们的距离。纽约底层人物生活在中轴线两侧,靠近河边。他们居住的地理位置的边缘化是其社会地位的表征。塞尔登的表妹法里什小姐居住在一栋矮小的公寓楼里。莉莉帮助过的女工内蒂·斯特拉瑟一家住在第八九大道之间的一幢廉价公寓里面。更为鲜明的例子是巴特·莉莉所经历的下沉遭遇。父母死后,她被姑母佩尼斯顿太太收留,一直和她住在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被上流社会抛弃后,她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先后住过私人旅馆和商务旅馆。最后,当她与一群制帽女工为伍来维持生计时,只能住在下城西区,寄宿在一间墙壁斑污狭小的房间中了。“透过歪歪扭扭的脱漆的栅墙,越来越坦白地显现出老式晚餐的片段情景。……那满是突起的棕色石墙的前沿,悬挂着褪色布条的窗子,以及污泥的连廊里象庞贝壁画式的装饰品。”[63]从住宿区到工作地点,“她痛恨到那儿去的每一步路,痛恨穿过正从社交场所堕落为商业区的纽约街道”[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