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章 土边围灯,变化藏剑
益州的秋雨,要么不下,要么一下都得好几天。
今天早上的雨景,却比较稀奇。
东边太阳已经升起,如同一颗灿白的明珠,照亮青山和小镇,但雨水依旧在下。
酒楼里的厨子伙计,被马掌柜清算工钱,放了长假。
今天早饭却是钟劲秋在做。
厨房里的长灶上,钟劲秋刮好了一条大鱼,手指轻按,每按一下,鱼的小刺就向外弹出。
被他用两片指甲捏住尖端,顺着鱼肉肌理拔走。
楚天舒双臂环抱,倚在门口,眼神很有点不信任的样子。
钟叔的功夫是值得相信的,鱼刺肯定能去得干净,但是功夫好不代表做菜好。
昨夜楚天舒敲碎骨头的那只鸡,后来吃下去,口感着实不怎么样。
马掌柜道:“怎么,不相信他的厨艺?当年我可是请他来掌勺的,只不过他小气,做给别人的菜没耐心,只有做给自己吃,才肯细细的弄。”
楚天舒道:“可这些天,他宁肯用萝卜干下酒,都没进过厨房。”
“萝卜干不好吃吗?”
钟劲秋拔出一根大点的鱼刺,直接扔进嘴里,说道,“等你练成食为仙,就会明白,如果你那时候还能找到一个合口味的东西,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说话间,钟劲秋的鱼已经处理好了,放锅里煎熟,旁边铁锅也开始生火。
楚天舒和马掌柜过去打下手,几口锅一起翻炒。
不过是片刻功夫,五样小菜都进了盘子,煎过的鱼又用酱汤一烧,再用竹棒穿过,抬起一口锅来,露出下面的火光。
大鱼直接架在火上收汁,几个呼吸之间,也放进盘中。
三人各盛了一碗饭,也不到桌上去,直接站在灶台旁边。
楚天舒一筷子鱼肉进嘴,表情顿时就变了。
“钟叔,这菜是不是有点嫌少啊,还不到我平时早饭的一半!”
钟劲秋扒饭进嘴:“杀人前别吃太饱。”
楚天舒笑道:“清扫一些恶心玩意儿,我扫完只会更有胃口,不会反胃的。”
“我是说……”
钟劲秋头也不抬,夹了口菜。
“吃太饱,内脏有负担,打出来的劲没有那么灵动,杀起来就没有那么流畅了。”
楚天舒哦了一声,乖乖吃饭。
菜确实不够多,三个人吃那就吃得更快了。
两个老头先放下饭碗,楚天舒把盘子清空。
马掌柜抿了口热茶,闭着眼感应自己的麻雀,少顷睁眼说:“他们已经离镇子够远了。”
楚天舒吃掉最后一筷蒜叶,灌了两口茶:“呵,我看他们难保不会再往回跑,咱们抓紧时间开干吧。”
马掌柜是最先出门的一个。
他手上拎了一口竹篾箱子,戴斗笠披蓑衣,孤身行走,不往大宅去,反而去镇南。
穿过果树林,到了山坡上,七八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个个都是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煤油灯。
马掌柜一眼扫过去,年纪没有一个低于五十的,领头的正是孟连发。
“怎么是你们过来,孟双江呢?”
孟连发是入赘,岳丈家本来还有好几户亲戚,子女也在孟连发的厂子里办事。
但是当年那个女邪术士进了孟家家门,害死的可不只有孟连发的嫡系儿女。
几户亲戚因此深恨孟连发,常不往来,想不到,今天那几户老人,都到了这里。
“小宝已经是我们几家的独苗,所以我们都来了。”
孟连发脸上有些憔悴,腰板挺得很直,“至于双江,我把家里现款都给了他们夫妻,让他们躲起来。”
“乱世里,人杀人,也有军头杀军头,假如我们今天事不能成,就看他能不能让钱生钱,有没有那么一天,能用自己的家业,把仇家的人头买下来!”
马掌柜微怔,笑道:“果然是你孟连发会说的话。”
孟连发闭了闭眼,道:“当年就受了马师大恩,现在又是三位涉险,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既然被我们遇上,总不能看一个小孩当祭品,更不能看一大群小孩被残杀,这事错的不是你,更不是我们……哎,你别想磕头啊,别在这种时候给我搞点坏兆头。”
马掌柜伸手指着这帮人,“别给我搞幺蛾子,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办事就行!”
他走向众人身后,那里的土壤已经被扒开。
前几天埋过棺材的地方,填的时候也很草率,就是一些断木树根,往里面一扔,上面盖了层浮土。
现在轻易的就被挖出来,露出原本那个棺材坑的模样。
马掌柜先把自己的蓑衣往里面一扔。
几个老头立刻围过来,手里大伞边缘交叠,高低不同,登时将整个土坑上空遮住。
马掌柜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面草席抖开。
草席内帖黄幡布,画着足足有一人高的朱砂大咒,铺在坑底蓑衣上。
马掌柜跳进坑里,指挥老头们把煤油灯围在坑边放好,随后就打了个哈欠,躺了下去。
“都别动,就这么等着吧。”
马掌柜给自己额头贴了张黄符,双手交叠掐诀,搁在小腹,嘴里咪咪呐呐,低声含糊的开始念咒。
撑伞的人各个脸色绷紧,围在坑边一动不动。
山间风来,偶有雨丝飘过他们的间隙,落在马掌柜脸上。
镇子西南,大宅的后厅。
老太监脸皮微凉,伸手摸了一把,约莫是厅外有湿汽吹进来。
他一个眼色,仆从就走过去,关上了后厅的两扇雕花木门。
阳光还能从窗纸照进来,但总觉得昏暗了些,老太监倦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昨天是直接睡在玉棺旁边的,培养亲近,现在看来,睡得不那么舒服。
“让四娘今早别吊嗓子了,咱家也清静清静……”
门外仆役应声,老太监没有听见,一手倚在桌上,支着脑袋,沉睡过去。
这个时候,楚天舒和钟劲秋走在路上,已经能看到朱门紧闭的大宅。
钟劲秋戴了个斗笠,扛了个竹竿。
楚天舒左手撑伞,腰间挂剑。
他今天在腰间缠了条细锁链,锁链上有一个扁平铜环。
桃木剑下尖上粗,穿过铜环时,到不了护手的位置,就会被卡住,但卡的并不紧。
若要对上无形邪灵,该用木剑,他一探手,直接能从铜环中抽出整把桃木剑。
若该用铁剑,握上剑柄的瞬间,发一点劲力振动,铁剑就会出鞘,那层桃木外壳,还会挂在铜环上。
“我们从哪个方位潜入呢?”
楚天舒边走,边低声说道,“楚天在东南,东南算是我幸运方向,钟叔喜欢哪边?”
钟劲秋道:“我无所谓,有很多人,就喜欢提防那种可能被外人潜入的方位,所以,从任何方向潜入,也许都没差别。”
楚天舒若有所思:“这样啊。”
他步子要领先一点,索性直走,到大门前,上了石阶,伸手就扣响了铜环。
“谁啊?”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几句抱怨,“至少该留两个兵守门的,这还得我们自己开门……”
大门一开,里面是个壮年武生,头戴软罗帽,穿快衣快裤,背对着影壁。
嗖!!
一条手臂像毒蛇窜出,搭在武生喉咙上,指力已经捏断喉骨。
“我是来找周大哥的。”
楚天舒的声音含笑,热情开朗,挤进门去。
断喉的武生瞪大眼睛,被他抖臂往前一送,轻轻靠在影壁上。
桃木剑整个抽出,插在伞中,伞面收起,左手反握,衣袖遮掩。
“周大哥前几天约我去游玩,我看今天雨日齐出,风景独好,也请他出去走走。”
楚天舒口中话语不停,脚步已经绕过影壁,进了前院。
前厅里的人齐刷刷看过来,脸上都有些不悦的神色。
陈班主笑面惯了,连忙冒着小雨,往外迎过去,双手一拱。
“阁下来得不巧,周副官今早已经回城……”
院落一侧走廊里,刘四娘蹙着眉,看到班主和客人在大荷花缸旁边,快要相逢。
她爱唱,也爱听,今早不便吊嗓子,就在廊下听雨声。
那个开门的武生,平日是个聒噪性子,两句话说完后,竟然不再出声。
其声断得有点……太干净了。
她豁然惊觉:“小心!”
噌!!
楚天舒的伞中,一抹寒光暴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