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慷慨陈词周大副
不打招呼就跑到别人家里把小孩子偷走,总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孟双江本就惊急攻心,又被雨淋,脑子昏沉,这下脸色虽然发白,内里却觉得像是被点燃了,要冲上去质问。
不过他刚有动向,肩头就被楚天舒一把拿住,两脚几乎微微离地,身体忽然向后移去。
后方的钟劲秋,单手一抬,按在他背部,稳住他的身形。
嗒!!
楚天舒一手把孟双江揪到后面去,自己却向前迈了一步,踏在门槛内的积水上。
“外面凄风苦雨,周大哥是有什么事情,这时候上门?”
“我闲极无聊,想寻楚老弟出去赏赏雨景,想不到听见孟家小孩失踪。”
周副官石头一样的脸色,忽然生动起来,长吁短叹。
“唉,没想到啊……他竟然又……这可真是……”
楚天舒面露惊讶:“我以为徐老太爷看小宝可爱,请去做客,可现在瞧周大哥这副样子,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马掌柜也呵呵笑道:“周副官,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
周副官脸色为难,忽然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也罢!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老太爷确实太过分了些。”
周副官说道,“老太爷只是我们团长的干爹,原本当然也不姓徐,而是姓陈,时人多称为陈金公。”
“我和团长在京城做捕快的时候,他是城中一位宦官,颇有几分权势,提携我们两个,因此团长拜了干爹,事以纯孝。”
“皇帝退位后,我们把老太爷一起接到益州享福,谁知道,他老人家修上了邪术,要吃小孩子延年益寿……”
孟双江听到这里,喉咙里嗝了一声,两眼一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钟劲秋连忙手掌一吐劲,帮他把气理顺。
“莫急,莫急。”
周副官说道,“这等邪术,都有日头时辰的讲究,起码还得过几天才开吃吧。”
他大叹一声。
“我和团长屡次苦劝,老太爷似乎偃旗息鼓,想不到暗地里还是如此行事,团长若知,必定要大义灭亲……”
楚天舒眼皮一抬:“那好啊。”
“可团长纯孝,他下不去这个手哇!”
周副官虎目含泪,又道,“老太爷到底对我们有些恩义,就连我也不忍心亲自动手,心中实在煎熬。”
楚天舒嘴唇抿了抿,笑起来。
“周大哥的意思是,你们虽然不忍心亲自动手,但如果有什么路过的豪侠义士,把这老太监铲除了,你们也就顺水推舟,当他无疾而终,是吧?”
钟劲秋轻哼一声:“真巧啊,老太监到了这个镇上,镇上恰有几个练家子,且都跟孟家有些联系,别家小孩都不失踪,偏偏孟家……”
周副官慨然道:“也许真是人到头来有天收,偏让老太爷撞到了几位手上。”
楚天舒温声道:“天公既然如此作美,那这几个豪侠义士剿灭流寇的时候,肯定也从流寇手上得到了一批精锐枪械吧?”
周副官眼色一凛,稍作迟疑,哈哈道:“老弟说笑了,流寇手上能有什么好枪呢,老天爷也不能瞎编呐。”
马掌柜开口道:“流寇手上没有好枪,老太监手下也不该有多少精兵吧,周副官,你跟手底下的人是不是该回城了?”
周副官这回倒是痛快:“我原本也有此意,今日就向陈公公请辞,回城一趟。”
马掌柜点头:“等确定诸位离得够远,自有豪侠出世,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公公身边又有哪些好手,修的是什么邪术,可有名目?”
“有。”
周副官点头道,“他所修邪术,名为,五猖……”
黄纸大伞在酒楼外撑了两刻钟,从头到尾,都没有进门。
雨也没有停。
眼看人影转身,大伞远去。
楚天舒笑容不改,指节被按得咯嘣一响:“我们三个联手,足以把他砍死吧,再让老太监暴毙,徐团长病逝,听着就很悦耳。”
钟劲秋摇头道:“他要是存心想跑,就很难说,而且那个姓徐的,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楚天舒看了一眼令牌。
行,砍死老太监那批人,肯定还不足以让气数条完满。
连着砍确实太莽撞,成功率不够,那就耐心一点。
正好中间隔些日子,有所筹谋,等姓徐的真受到袭击,也更难说清是哪一路仇家动的手。
马掌柜在旁边摸出槐木小瓶和一只油光锃亮的紫色纸鹤。
外面下雨,寻常纸鹤麻雀用不了,不过也正因为下雨,阳气衰微,麻雀精魂更隐蔽。
马掌柜口中念咒,将纸鹤在掌心一按,再张开手时,纸鹤已经不见。
只有一缕烟气,悄然飘出门外,远远观望周副官的动向。
大雨蒙蒙,水气弥漫,烟气飘动于其中,更无人可见。
“两只老狐狸,一头狼崽子,就这么个镇子,能凑齐三个这样的人物,还真不容易……”
周副官边走边盘算着,“还好,还好是我,拿捏得住。”
徐团长的宅子在镇上西南角,他走回那边没有花太久。
朱红大门,门上铜雕兽咬门环,门前五级台阶,左右两只石狮子盘踞。
门里传出旦角吊嗓子的声音。
还有两个卫兵在门檐下躲雨执勤,眼看周副官来了,立刻打开大门。
周副官进门绕开影壁,看到大院中的青花陶瓷荷叶大缸,正接着雨水。
刘四娘在走廊中踱步,未曾上妆,看着颇有几分清丽,翘指如兰花,练着嗓子。
“周副官回来了?”
刘四娘转眼看去,“义父正说要找你呢,别的东西都备好了,唯独还有一样没有送到,你可得尽心。”
周副官笑道:“我正要回来提这个,你们那边也别大意,等到了良辰吉日,你们要唱的可不是平时的五显戏,而是五通戏,绝不能有一点纰漏,坏了老太爷的大事。”
唱戏自古就有请神娱乐,酬神的意义。
所以村镇大事,城里节庆,商铺开业等等,有阅历的都爱请人唱戏,讨个好彩头,得神庇佑。
但戏分正邪,正道的戏,以劝善为本,奉五显大帝华光为祖师,仁义礼信,善得善报,方可财源广进。
邪道的戏,供奉的则是五通神,不分善恶,只看能不能讨得五通欢心,不乏有人祭、血祭的邪术,混在其中。
要让五显大帝显灵太难,只供奉五通,因其喜怒无常,又容易反遭其害。
因此,逐渐有了将“五显”和“五通”混合起来的法脉传承,还穿凿附会,掺入了旁门法术。
最后合称“五猖法”。
戏班的其他人,都聚在前厅里面翻看戏本。
管着所有乐师的大鼓师,光头浓须,袖口挽到手肘,手指在桌上轻敲,身边围着一大群人。
“老徐老周你们事忙,而我们可是自小在京里被义父练出来的,当年备着为老佛爷唱戏延寿的班子之一。”
大鼓师说道,“无论五显还是五通,一辈子就练这个,怎么可能出差错?”
周副官正色道:“善泳者溺于水,你们这样轻心大意,就很让人不放心。切记,要把心思都用在戏上,万一差错,让老太爷功亏一篑,我和团长绝不会放过你们!”
大鼓师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陈班主倒是走出来,引着周副官穿过搭好了戏台的后院,往后厅去。
周副官一到门口,就两三个快步,单膝跪地,笑着拱手道:“给老太爷请安。”
后厅里没有煤油灯,柱上桌上,共点着几十根红烛,倒也照得亮堂堂。
陈老太监坐在主位,身长六尺,披着锦袍,但干瘦得像是已经枯死的树,后脑没结辫子,一小撮白发披散。
尤其是他脸上,布满了纤细的青筋丝络,眼眶周围最密集,显得眼白浑浊,瞳仁青黑。
旁人跟他对上一眼,心头就有些莫名慌乱。
“快起来吧,天天见,还行什么礼?”
老太监嗓子干哑,笑道,“咱家这么多孩儿,就你礼数最精,哪像你们团长,总是大咧咧闯进来,记得就行礼,不记得就拉倒,有时还抢咱家的汤喝。”
周副官起身道:“团长那是真把您当亲爹!”
“咱家心里也明白。”
老太监叹道,“这辈子风风雨雨,咱家也看腻了,就是体谅孩儿,才想多留几年,再为你们团长办些事情。”
“四娘的五通戏,演练已久,那些生辰正好的童子,早已搜集妥当,这几天也陆续运了过来。”
老太监细长的指头,朝旁边屏风一指。
“连这口玉棺,添上几十个穷凶极恶的流寇尸气,也算补上最后一份,彻底养好了。”
隐约可以看到,屏风后的青玉棺材,安放在四条长凳上。
玉棺上面,还安放了一尊五显大帝华光神像。
当天他们刚到镇上,城西唱大戏的时候,就暗中派人把这口玉棺,埋到了流寇葬身之处。
满了七天,再把玉棺挖出。
两回为镇民而唱的大戏,也让神像正气更足,压在玉棺上,互为钳制。
到了正式作法那一天,五通戏开场,安镇不动的华光神像炸碎,尸气激发,便更显精纯。
但棺材是给老太监躺的,还少了一口用来血祭那些孩童的小金鼎。
周副官自然会意,道:“团长早就四处收集黄金,还雇了土夫子到处掘墓,把坟中金器拿来重新熔铸,应该就在这两天快要完工,明天我就回城去看。”
老太监垂下手指,旁边仆从捧上香茶,凑到他嘴边。
他喝了一口之后,啐了茶叶,说道:“让你们费心了。”
“金变成鼎,用上一回仍然是黄金,并无损失。”
周副官笑道,“但老太爷成功延寿,等于是保住咱们身边一个大高手,按团长的话说,这是占了大便宜了。”
老太监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周副官退了出去,回到自己住处。
睡到半夜,他忽然起身,悄悄推开房门。
外面雨声已止,万籁俱寂,门外执勤的两个卫兵,正是他的心腹。
“孟家小孩塞进去了?”
卫兵点头:“喂了迷药,换了身衣服,塞进那些装孩子的铁笼里,不会被察觉的。”
另一个卫兵轻声道:“副官,何必这么麻烦,还得您亲自去拐个孩子,再让咱们安插进去,反正这小孩就是个引子,拐出来弄死扔了,也就得了。”
“哼!酒楼的人懂法术,多半能知道孩子的生死,那么搞,只会节外生枝。”
周副官低斥一声,看了一眼后厅的方向。
一群小孩换个高手,本来确实很划算,但是徐团长已经不想要一个野爹了。
况且当年拜义父,老东西暗中定下邪术,真当别人不知道吗?
明天既不是团长亲自动手,又隔着一城一镇之遥,看你能怎么着。
心腹言犹未尽的提醒道:“酒楼那三位,要是胜了后都没死……”
周副官不用他说完,已眯起了眼睛:“你小子,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