箓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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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官道旁的父子对话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官道,踩在金黄色的光影里,张启文只觉得心情舒畅,两旁都是一望无际黄色花海,带着新鲜的泥土味。

十余辆各色的马车整齐停放在路边,与早上的大排长龙不同,这条官道恢复了往日的安逸。

车夫们聚在一块聊起闲事,说笑间自然离不开今日的大热闹。

“二娃子,打听清楚没?我可听老郑说了,今年的道魁是凉州人。”

二娃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却被旁边一人抢先开口:“徐老,你这消息都过时了,老郑都五十多了,他晓得圣德年间的老黄历我信,今天这事儿,你还得问二哥。”

二娃子的表情转为得意,仿佛马屁被拍到妙处,他清了清嗓:“老徐,要不说蓝裤衩子活得比你明白。

他知道我叔在御龙帮里管事,搁汴京扫听事儿,就得指着御龙帮的消息。

听好了,今年的道魁是个叫张启文的后生,前阵子张三爷就是让他给打的,据说是凉州那边不知道哪个县的堂口。

本来按帮规,以下犯上这得三刀六洞,后来我叔这里面说和,赔了五百两银子,这事儿就没深究,要不然哪儿有今天的张启文呐~”

“切!”路边蹲着抽旱烟的老汉轻声不屑,反驳道,“你叔也就是个赁车管账的,真有这本事,你二娃能在这儿吹牛?

一顿饭吃不上三个菜的主,净想着去东南城里抱大娘们儿!”

二娃子睁大了眼睛说:“老林,你这人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甚时候去东南城了!”

林老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急不缓道:“你那天让人从快绿阁赶出来,被蓝裤衩子瞧见了。”

二娃子便涨红了脸,横了一眼身旁的蓝裤衩子,争辩道:“我那是接活了...那主顾喝醉了...我便想着上去帮着抬下来...生意你懂吗!”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客户满意”,什么“做大做强”之类,引得车夫们哈哈大笑起来。

张启文也轻笑起来,他看见自己包的那辆黑色马车停在车队最后方。

车把式没有凑热闹,而是远远坐在车厢前头歇息,瞧见他过来挥了挥手,一记响鞭后,马车很迅速地驶过来,接上两人直奔汴京。

路旁的车队里,停着辆浅黄色车厢,两双眼睛目送张启文离去,随后窗帘被放下,隔绝了窗外的声响。

车厢内一老一少对面而坐,俩人眉宇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区别只在于老者两鬓斑白,年轻人正当青壮,皆是一身明黄色的常服。

“父亲,这张启文瞧着有些年轻,跟着他的那位就是今年的文状吧?”

说话的这位声音响亮异常,这是天生的。

“嗯,她比你弟弟其实差了许多,之所以点她做文状,就是不想让那群老家伙说闲话。”

老人的声音很寻常,口气却有阅尽千帆之意。

“那要是小十二和张启文比呢?”

“米粒之珠岂可与日月争辉!”

年轻人有些惊讶,父亲从没这样夸过他,不论是当面还是背后,他问道:“您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儿子不是说这张启文不够好,符道和策论毕竟是两样东西,他那篇策论至多就是中下,父亲何至于如此推崇?”

老人轻哼一声,叹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话放在朝堂上,谁能说的出口?凭那几个老家伙?还是你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师?”

“他原文不是奉天子以令不臣么?”

老人冽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左手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写在试卷上的东西是这么直白的吗?写出来的能是心里话?

不要说写出来了,朕连说都不能随便说,这样的话更是听都没听过,是没人看出来么?不!是所有人都在装糊涂,只敢放心里想一想。

也就是这小子看出来了,绕着弯儿的把这事写得这么明白,一针见血,所以朕今天才带你这个太子过来看一眼。

想不到啊~这小子以身入局了。”

前面两人只是以寻常父子间的聊天闲扯,等到朕字一出,车厢内的气氛陡然严肃,连带这位儿子对父亲的称呼也变了。

这便是站在大宁权力巅峰的父子。

“这不是正好么?父皇过来不就是想把这枚棋子收进自己的棋盒里么。”年轻的太子有些疑惑。

皇帝老爷没有否认,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下手晚了,今天之后给的价钱就要高上百倍了。”

太子没有询问父皇原本打算出什么价钱,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将手探出门帘,轻敲两下门框,车轮缓缓滚动,马车调了个头驶向西北。

车厢内沉寂许久,太子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父皇,以素璇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吧?会不会..”

“闹总归是要闹的,这孩子自小就是宠出来的,陡然失了身份,无非就是那一套,闹过就好了。”

皇帝老爷十分了解他这个女儿,说完这话他嘴角轻微上扬,大抵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太子却是撇了撇嘴,心说这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一哭二闹三上吊,凡是那丫头敲定的事,哪一项不是依了她?

旋即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问道:“您说,她会不会借题发挥?那个边境来的小班头毕竟是走了她的路子,若是再攀咬起来..”

皇帝老爷闻言摇了摇头,笑眯眯说道:“不会的,素璇即便是胡闹,也有她的分寸,俩国谍报交锋,这里面的弯弯绕太多,她不会费这个心思。

了不起找人打一顿张启文罢了,到时候葛掌教上门问罪,赔些大药银钱也就事了,再不济,赔他个如花似玉的娘们儿总行了吧?”

恐怕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年轻的太子心中思忖,他只觉得老父亲说这话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仿佛欠债还钱一般天经地义。

丝毫没有顾忌他口中那个如花似玉的娘们儿乐意不乐意。

车轮嘎吱嘎吱地响着,仿佛在提醒他的主人,该上点麻油了。

张启文这辆马车的车厢里,气氛便没那么严肃。

但他依旧有些受不了对方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如果目光有温度,他这会儿已经外焦里嫩了。

张启文先前还没有怎么在意,毕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他俩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但今天被动回忆了自己的童年,他无法再把对方当做生死之交。

“咳!你帮我看个东西吧。”

张启文尴尬地咳了咳,打破了这种暧昧到尴尬的氛围,他从怀里掏出那本书,递了过去。

“《太上忘情诀》?!”汪洁黛眉微蹙。

张启文从她嘴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连忙解释:“老师说我适合练这个。”

“不行!”汪洁语调骤然提高,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她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你是当道士,又不是当和尚,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你得为你张家考虑,张叔张婶就你一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确实入门比较快,刚才要不是老师打断,我已经练成上面的冲窍法了,不过后面的东西就看不太懂了。”

“打断你是对的,按这上面的批注来看,那个路子是不对的。”

“嗯?”

“你看这最后一页,断情绝性不是正确的法门,你要把这些感情提炼出来,达到平衡,只有拿起才懂得放下。”

张启文闻言接过来仔细看着,顿觉书中所言豁然开朗,那上面所有的桎梏都被汪洁这一言点破。

“认识你真是我赚大了。”他喃喃道。

“那当然了!听我的准没错!”

“你再看看这本,我打算给阿隆。”

汪洁忽然起身坐到张启文的这一边,马车的车厢本就不大,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你是不是练出内劲了?”

张启文心里咯噔一下,心虚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