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3章 快哉
朝臣一番沉默之后,终于轮到了六部给事中。
吏科给事中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滨州刺史等官员已经入京,吏部代侍郎诸葛飞僭越职权,无法无天,将整个江南道搞得乌烟瘴气,民怨四起,臣向陛下请命,将诸葛飞召回京都问罪!”
朝臣不约而同的抬头望了吏科给事中一眼,吏科给事中重提此话题,为今日朝堂之争打响了第一枪。
果然,他话音落下之后,御史台又有一名监察御史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吏部代侍郎诸葛飞,在江南考课途中,未经朝廷允许,竟将随行监察的御史中丞捉拿下狱,独断专行,藐视法纪,臣恳请陛下,将诸葛飞召回京都问罪!”
“臣附议!”
“臣附议!”
......
监察御史之后,又有十余人出列,声音整齐划一。
冯相尚未出手,冯相一党的部分官员,已经有如此声势,陛下若是还一意孤行,待到江南一党集体逼谏,最后下不来台的,必定还是陛下。
王汉升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人,面露担忧,宋世伟面色漠然,夏侯淳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在心里。
金殿之上,百官需要低头奏报,没有人敢抬头直视皇帝,因此也没有人看到,此刻,夏皇望向殿上那些江南一党的目光中,满是憎恶。
夏国国库一年的进项,除去实物,折合白银也才不过千万两。
江南道一个小小的粟阳,欺君罔上,官商勾结,谋害朝廷命官......,一次考课,竟追回税银赃物,折合五百余万两,几乎占了国库的一半!地方竟如此有钱让他很是惊诧。
他早就知道江南有问题,但却不知道有这么大的猫腻,江南官员如此狂妄,还不是在朝中有这些人撑腰,江南之乱的源头,不在江南,正是在这金殿之上。
这些人食朝廷之俸禄,却将朝廷和江南割裂开来,只顾自身利益,沦为朝廷的蛀虫,没有那三百万两银子,他还可以对这些人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则只有憎恶。
夏皇目光平静的望向下方,说道:“是朕让他去江南的,尚方宝剑也是朕赐给他的,见剑如见君,怎么,他处置不了粟阳官员,朕还处置不了吗?”
吏科给事中正色道:“就算是他有尚方宝剑,也不是他在江南胡作非为的理由,诸葛飞仗着陛下的信任,祸乱地方,将滨州弄得民不聊生,岂不是罪加一等?”
那名监察御史接口道:“启禀陛下,吏部考课,御史台派人同行,本就是为了监察吏部官员,可诸葛飞刚到江南,便独断专行,更将御史中丞遣返,这岂不是说明他心中有鬼?”
“陛下,诸葛飞此人,必须召回!”
“臣附议!”
“臣附议!”
......
吏科给事中及监察御史开口之后,站出来的江南一派官员又变的异口同声起来,直到一道身影站出来,众人又同时闭上了嘴巴。
冯相走出来,躬身道:“尚方宝剑非比寻常,兹事体大,自我大夏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赐给臣子的先例,陛下便是再宠信臣子,也不可开此先河......,若是有人借着宝剑之威,为害地方,岂不是也折损了陛下的威严?”
夏皇看着他,问道:“冯相是从何处听来,诸葛飞仗着朕赐给他的尚方宝剑,为害地方的?”
“陛下赐予他尚方宝剑,已经是君王宠信臣子的极致。”
冯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但作为君王,无论如何,也不能专宠一人,古来因为君王专宠而招致社稷倾覆的例子不是没有,陛下难道也要步那些君主的后尘?”
冯相的这番话,对于君王已经是很严厉的劝诫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中暗含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懂。
陛下若是将诸葛飞召回,那就是知错能改的明君,若是固执己见,就和历史上的昏君没有区别。
朝堂之上,能说这句话,敢说这句话的,只有冯相一人。
百官纷纷低下头,放缓了呼吸,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陛下非得和冯相在朝堂上大吵一架不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只不过这次,他们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陛下发怒,有些人已经悄悄的抬头望了过去。
夏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问道:“冯相的意思是,朕是一个昏君了?”
“老臣不敢。”
冯相拱手躬身,说道:“只是老臣年老体迈,近来处理朝事,总是力有不逮,既然陛下已经觅的能臣,老臣请求陛下,允许臣致仕还乡......”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冯相这是在说反话,他这是在逼陛下在他和诸葛飞之间做选择。
这也是冯相屡试不爽的奇招,连别的大臣告老,陛下也要再三挽留,更何况是当朝右相?
每当冯相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就算是陛下不屈从,也往往都会退让。
他们偷偷的望向夏皇,发现他果然怔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
等等,陛下他脸上这是惊喜的表情吗?
昨日之后,夏皇心中对江南官员的不满与厌恶已至巅峰。
而江南官员,大都以冯相为首,正是因为冯相的存在,他针对江南的一些政令,根本无法实施下去。
可即便对冯相再不满,他也不能罢相,这是他虽然拥有却不能随便行使的权力。
在这种情况下,冯相刚才的那番话,简直是正中下怀,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他压制住心中的喜意,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冯相为国操劳一生,是该好好歇歇了,你的请求,朕准了。”
???
冯相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君臣礼仪,目光难以置信的望向夏皇。
不该是这样啊,事情绝对不该是这样,辞官只是他的筹码,是他逼迫陛下退让的筹码,是他逼迫陛下退让的手段,陛下怎可同意,怎能同意!
他张了张嘴,却似乎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震惊的不止是冯相,还有满殿朝臣。
夏皇话音落下之后,朝堂之上,便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哗然。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佞臣,使得朝纲大乱,国将不国?”
......
这一次,跪下的不止是江南派系的官员,满殿朝臣,近乎跪了一大半。
罢相可是天大的事情,虽然这是冯相自己请辞的,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冯相的本意啊!
两位丞相,便像是朝中的两根顶梁柱,一根倒了,朝堂如何能够安稳?
江南的事情百官可以不管,可以看热闹,但陛下想要罢相,他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佞臣?”
夏皇看着他们,笑了笑,问道:“你们知道,那些粟阳地方官员,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开口之后,朝堂上立刻静了下来。
夏皇看着他们,问道:“他们官商勾结,侵吞朝廷税银,你们又知不知道,这次诸葛飞从粟阳追回多少税银赃银吗?”
“五百万两啊,整整五百万两!”
夏皇的声音拔高,看向站在朝堂前方的一人,说道:“贾平傲!”
户部尚书贾平傲上前一步,说道:“臣在。”
夏皇看着他,问道:“你告诉他们,国库去年收上来的税银,合计多少?”
贾平傲想了想,说道:“回陛下,开元一年,入库钱款,折合约一千三百五十万两银子。”
“你们听到没有?”夏皇望着百官,厉声道:“一千三百万两啊,国库一年的税银才一千三百万两,可一个小小的粟阳,就藏着小半个国库......,你们一个个的,都知道向朕要钱,搞了半天,朕才是最穷的!”
夏皇的声音近乎咆哮,百官鸦雀无声。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
夏皇走到上方,取来一封厚厚的折子,扔到吏科给事中的脸上,大骂道:“这是粟阳百姓上的万民书,上面细数粟阳官员数十条罪状,你告诉朕,到底是谁在祸乱地方?”
吏科给事中面色苍白,身体发颤,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夏皇又将另一封折子砸在那位监察御史的脸上,沉声道:“两年前,郑板坡御史前往粟阳调查矿税一事,却因水土不服暴病而亡,你应该还记得吧?”
不等他回答,夏皇便冷哼一声,说道:“你当然记得,你也应该记得,因为就是你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看向群臣,声音再次提高了几个音调,“就是你们口中的佞臣,他替朝廷追回了五百万两税银,他替粟阳百姓伸冤做主,他查明了两年前死在粟阳的监察御史不是病死,而是被粟阳官员谋害!”
陛下明显在气头上,跪在地上的官员低下头,不敢发一言。
夏皇再次走到上方,趁着百官低头,没有人注意,偷偷翻开诸葛飞的那封折子看了看,又将之合上,踱着步子,重新走下来,厉声道:“朕曾经以为我夏国的敌人在北方草原,在西域......,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我大夏的敌人不在北边,不在西边,也不在南边,就在这朝廷,就在这金殿之上!”
“指忠为奸,庇护犯官,结党营私,金殿逼君......,哪一件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刚才和朕说他诸葛飞依仗朕恩,霍乱甚至颠覆我大夏社稷,到底是谁再倾蛀我大夏社稷!”
“你们在京都窝里斗的时候,你们口中的佞臣,在替朕追缴税银,在替百姓做主伸冤,你们站在这里颠倒黑白指责他的时候,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羞愧吗?”
“朕很痛心,朕对你们很失望!”
夏皇再次扫视了众人一眼,长叹口气,说道:“都给朕跪着吧,跪半个时辰,跪在这里,摸着你们的良心,给朕好好想想......”
说罢,他便径直走出大殿,林枢见状,急忙走下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夏皇面沉如水,出了大殿,走过两条长廊,行至某个无人处,停下脚步,脸上的怒容不再,仰天大笑道:“哈哈,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