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腔北调 ?

张氏茶馆。

我们第一次来测试声音辨识软件。

小张打开电脑，我拉开窗帘，让早晨的阳光照进茶室。

我把U盘递给他：

“找到龙福寺会员调查文件夹。”

那里面有我和小姜电话调查的全部录音，一千位会员，全部录入得有一段时间。

按照教育部2019年发布的《中国语言文字概况》报告，汉语方言包括官话、晋、吴、徽、闽、粤、客家、赣、湘、平方言，还有一块少数民族方言。

小张问我先从哪里开始着手录入标准的方言，这样分析出数据后，才有可能对比出这一千个会员来自哪儿。

我问他：

“官话方言里都包括哪些地区？”

他搜索出下面的答案：

官话方言分为八个次方言：东北官话、BJ官话、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

我想了想W市的地域的方言，如果按照大的类别来说，它应是涵盖在官话方言中的江淮官话范围和吴、徽方言大的类别中。

小张问我，是否先建立这三种方言的计量模型？

我説先用它来试试。

接下来，就需要录制标准方言的参照。

小张説至少找到三个人或更多的人，用方言读几段文字，然后软件会识别，建立起方言的辨别模型。

我让龙龙来读阿来的新作《三只虫草》。

我选了前面的一段。

他説很久都不説W市方言了，需要回忆回忆。

“慢慢回忆吧。”

我给他发过这段文字。

“海拔3300米。寄宿小学的钟声响了。

桑吉从浅丘的顶部回望钟声响起的地方。那是乡政府所在地。二三十幢房子散落在洼地中央。三层楼房的是乡政府。两层的曲尺形的楼房是他刚刚离开的学校。

这是2014年5月初始的日子，空气湿润起来。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鼻子里只有冰冻的味道，风中尘土的味道。现在充满了他鼻腔的则是融雪散布到空气中的水汽的味道，还有冻土苏醒的味道，还有，刚刚露出新芽的青草的味道。这是高海拔地区迟来的春天的味道。”

龙龙读出来的是香格里拉的味道。

他真的已经忘记了家乡方言的味道。

我重新读了一遍发给他。

反复了三次，他找到了一点感觉。

接下来我找小姜，她是宿州人，地域上属江淮官话，我给她发了另一段文稿：

她千年前的老乡嵇康写的诗。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我让她在酒店里找三个老乡，一定要用家乡的方言来朗读。

我想试试糖糖还能不能説W市的方言，或者她的记忆里，有没有保存家乡话的老底子，找了一段胡适的诗，给她发过去。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望三回，望得花时过。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小姜和她的三个同事的发音，归入了江淮官话，我读的阿来的文章，归入吴方言，而龙龙的发音暂时不能识别，糖糖的武汉话，也归入了江淮官话。

我把电脑上的识别截图发给了龙龙，让他相信，已经离家太远，连模型都无法判断他到底归入哪个方言区。

如果高红旗也这样的话，是不是这个模型的建立就失败了呢？

航天桥的重新开店仪式即将举行。送到我手中，有三千多个会员的名单。我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他们可以分批参加开店仪式，到现场的会员，将有一份特别的礼品。我用了三周时间，与这三千个会员全部通话，录下了他们的声音。

小张説，建模的声音素材不够，仍然需要当地方言参照，我让他去两个酒店找新来的一批服务员和保安，他们带来的是浓浓的家乡话，原汁原味。

小张问我这么多方言的建模声音素材怎么解决？我想了想説你去各地驻京办，找到他们开的饭店去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允许你带女朋友一起去吃，回来报销。

用这个办法，基本解决了十大方言区的建模。

我让龙龙找一找学方言的视频，网上这样的视频很多，快把家乡话补起来。

他问我现在补起来干嘛，他已多年没有回去，不像我每年回去祭奠拂晓、韦凌云、庞红梅、张之，现在又要加上张乎。

“我想等糖糖的话剧演出结束后，我会告诉她，她的身世，在W市福利院能找到她的收养档案，接下来她会去找亲生父母和姐姐与弟弟，你可以陪她一起回去寻找，我把具体地址告诉你。”

这回轮到他吃惊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福利院收养的？”

“我和同事亲自送她去的，替她的父亲，当时我还把西玛手串给了她，就是她手上的这串。”

“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龙龙不相信。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的首字母SM，等她演出结束，我就告诉她关于这两个字母的故事。”

“如果她不回去怎么办？”龙龙问。

他以为糖糖像自己一样，喜欢一生漂泊。

“我保证她会跟你走，因为她属于那条河，她保留了对它的记忆。”

“是青弋江吗？”

“不是，是长江，天门山的那段儿。”

1500年前，诗人李白泛舟，行至W市的天门山，长江犹如巨斧劈开天门雄峰，碧绿江水东流到此回旋澎湃。两岸青山美景对峙，一叶孤舟悠悠来自日出的地方。李白感慨地写下了这首诗：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在更远古的时代，天门山挡住了长江的去向，岁月的巨斧，终于凿开山的阻碍，江水穿山而过，奔腾向南。

碧水青山，红日白帆，这就是她魂牵梦绕的水上人家。

除了做梦，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