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寂寞红梅
带着一身的疲倦和无果的工作状态回到家,汤圆吃下后不好消化,撑在胃里难受,泡了杯浓茶,打开卷宗,边写边想着怎么把汤圆消化掉。
那天我和庞红梅坐在图书馆的小会议室,下午3点多钟天光就暗下来,灰暗单调的色彩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四周,从墙上的石膏线一直漫延到桌子上。
我拿出那份李明明编的诗刊特集报纸,把她的和我的那份换了一下,我约她:
“这里不方便讲话,您看我们换一个地方行吗?”
我提议换到校外,比如江南公园的茶座包间,那里不到周日非常的清静,没有人打扰。
她点点头:
“今天等下还要给学生上晚自习,我安排一下工作,明天下午行吗?”
她不拒绝就好。
庞红梅并没有发现我把报纸换了,她平静地説:
“谢谢你,把《清明》完成了。”
显然她读了报纸,看到了上面有我的名字。
我谦虚:
“这都是拂晓,哦,李明明老师手把手培养的,她费了心了。”
她目送我离开会议室,一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坐到地老天荒。
我把部务会纪要交给郝处长时,她非常意外:
“这是第一次讲师团出动,学校也非常重视,我们不是推荐了几位老师吗,庄静老师她,哦,既然组织上决定了,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当时郝处长一定和小刘商量半天,才写下了政审意见,至于是什么无从得知,但一旦是组织决定后,她丝毫没有个人情绪与辩解,所以她能当组织部的头,我还得学着点。
想到张乎一定是用了全力帮助庄静,哦不,庞红梅,把历史上的污点盖上了新的一页,我心中还是感动,而拂晓又帮着她完成了没能写完的诗篇,也算是她的心愿完成大半,现在就只剩下作曲要完成了。
明天她就会和盘説出最迷惑我的这个案子,这是不是太顺了点?
我展开报纸,犹豫着是不是要向张乎説明:拂晓突然失踪和她与庞红梅的关系,但我自己还没搞明白两者之间的关系。我把报纸小心地锁进抽屉,还是等问明白了,再与他商量,他不也没把全部案情告诉我吗?
我瞄了一眼正屋的书柜,那只从烟道里取出的箱子就躺在里面,张乎了解的资料,一定都收在那里面。
只有这只书柜是钢板的,带密码的保险柜式的书柜。
我开始想着怎么能猜到开柜的密码。
我已经开始瞒着他进行调查,为什么呢?
我自省怎么会走向这步,对,是李明明。
她到底是谁,她去了哪里?她又和谁在一起?
想到明天答案就要揭晓了,我不放心,下班前给李敏芬的宿舍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庄老师上晚自习的情况。
她说:
“今天老师有点反常,钢伴时弹错了调子。”
嗯,明天躲不过要交待,正常。
“她还説让我更加努力,帮着她作曲,哦,就是您写的《清明》。”
“是萌芽主创。”我可不敢贪功。
“我才大三,就是读完研究生,也未必能作曲,帮着她呀。”
“老师説是帮,可能就是打打下手。”我也不知道帮着作曲打下手做些什么,帮着抄谱吗?
“好了,不早了,不打扰了,庄老师已被选为讲师团的领队,下月就出发去基层,可能一年后才能回来,肯定最近有好多安排,情绪不稳定,也是必然的。”我找出了理由。
李敏芬这才恍然大悟。
晚上市委礼堂有电影放映,是内部电影《黑太阳731》,路过的片子,只有一个拷贝,被电影公司截了下来,让赶紧通知机关人员来看,香港拍的片子非常难得。
宣传科忙着发票送票,王科长説小宋你年轻腿脚好,快下班了,把分完的市委、市政府、各部委办的票麻烦送一程,都等着票呢,然后问我要留几张,这算是送给我的福利了。
我説晚上回家要写一个提纲,没空看了,等下次公映时再看吧。
我借了张乎的二八自行车,一路快骑,电影快开映了,终于把票送完。
回到办公室,我拿起饭盒,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张乎突然从外面回来了,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有看电影,关上门问我:
“下午与庄老师谈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很高兴,还感谢大家的帮助。”
“哦,她没有表示什么?或者你小子有没有问她什么?”
“这不等着你回来商量吗?”我思考着该不该向他汇报。
“我先打上饭,给你带点。”他摆摆手,説在外面吃过了,就是回来和我汇一下见到庄静的情况,他放我先去食堂,快下班了。
我一路在想,要不要告诉李明明与庞红梅的关系,如果説了,会怎么样,不説又会怎么样?
食堂已经没有人了,厨师把剩下的菜都倒到我的饭盆里,説不要也是倒掉,这颇像BJ的超市,过了晚八点,叶子菜全部降一半价,如果每天我八点来食堂,可以省下不少菜票。
要怎么回答张乎呢?
快到办公室门口,我也没想好对策。见机行事吧。
我推开门,刚走进办公室,张乎叫着我的名字:
“宋明,今天你到底与庄静,哦庞红梅怎么谈的?”
他的声音都变了,脸色铁青,像是审犯人一样看着我。
“我还没吃饭,吃完饭再谈工作行吗?”
“小祖宗,你还吃得下饭,刚才郝处长打电话,庄静自杀了。”
我的筷子勺子落到地下。
我呆立在办公室中央。
“不会,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哦,还上了晚自习,我还和李敏芬打了电话确认了。
马上叫车,我们去医院?送医院了吗?”
张乎摆摆手。对他来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断了。
“校医去看过了,已经不行了,可能是从晚自习后直接回家,开了煤气自杀的,但是学校怕这样会影响她的声誉,引起更多的麻烦,就声称不小心煤气没关。”
当时W市的煤气没有添加硫醇,无味道,已发生过几起煤气中毒事件。
“那下个月的讲师团领队人选怎么办?”
“让学校决定吧。”
他双手抱着头。
为了能找到庞红梅,他一直等待着机会,好不容易大海捞针,把她从学校一万多人中捞出来,没想到她却自杀了。
“她一定是想保护谁。”我自言自语。
张乎听到这句话,突然抬起头:
“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得不把那张报纸拿出来,我承认是我用我的报纸换的,当时她感谢我创作了清明,天很黑,没开灯,我把报纸换了,我也带着一份,她没有发现。
张乎看着我:
“报纸上有什么?”
“有李明明给她的留言。哦,就是拂晓。”
我没有説是我主动向她打听的。
张乎展开报纸,不相信地看着上面的字迹,想了半天説:
“为什么当时不给我打电话?”
“一回来就让宣传科拉去分电影票了,一点空都没有。”
我也后悔,如果我向张乎説明情况,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学校,而不是像我一样,约第二天再见,看来我完全不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死。
想到这,我更加担心拂晓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她?”
我问张乎。
他摇摇头。
“非亲非故,半夜去看一位死去的老师,下午还和她坐在一起单独聊天,肯定会引起怀疑,你们就谈了诗吗,没有其它?”
“有,我通知她,被入选讲师团当领队了,这没什么问题吧。”
“这个都不要説,别人找不到原因,会怀疑她不愿意下乡。”
难怪学校説煤气中毒,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人都死了,不再追了。
睡到半夜,我突然发烧,口干得要命,看着杯子放在远处的桌子上,就是没有力气起来拿,想到还是有个伴,关键时候可以照顾,明天是不是和机关服务部説下给我分配一个室友?
但转念又一想,刚才发烧时没有胡説吧?要是有室友在,一定给吓得不行。
我一直在喊着,我没约她,我没约她。
是不是我约了她,让她感觉到了绝望?那是一种秘密要藏不住的绝望,是吴莫愁的绝望吗?
唯一知道秘密的庞红梅又走了,这个案子,到底还要牵扯多少人?
我怀着深深的内疚,决定一定要把案子追查到底。
我再醒来的时候,小王在我床边,他给我额头上敷了一块毛巾,见我醒了,欢喜地説:
“老哥,你可活回来了,把我们吓坏了,今天是会员日,一直不见你开办公室的门,我就找到宿舍,发现你老哥昏迷了发着高烧,赶紧给你灌了退烧药,让医务师的高医生出诊,説就是普通的发烧,又不敢留你一个人在房间,哎,赶紧找个人吧,你看小唐,都快生宝宝了,你要升为叔了。”
“我早就是龙龙的小叔了。”
“这孩子就是为了做生意嘴甜,到处叫人叔,哪像你的小侄子,那可是纯洁的关系。”
“通知大家今天就不学习了吧。”
“早就説了,哦,今天李敏芬也没来请假了,説她的老师意外死了,真可惜啊,才三十多岁。好可怜,无父无母,无兄无妹,就一个单身,哎,怎么感觉像林妹妹呢?”
我的眼泪流下来。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这药好恶心,我反胃。”
作为上级组织单位的代表,我和张乎去殡仪馆与庞红梅做最后的告别。
我不敢走近看她,只在远处站着。
围在她身边的,都是她的学生。
李敏芬看见我来了,赶紧过来,拉着我説:
“没想到,打完电话的时间,老师就没了,也不知道最近她在想啥,没关煤气,我在收拾琴房时,发现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她从口袋里拿出来给我。
“你拿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吗?”
“她夹在琴谱里,今天一早我上早自习看到了,应该是晚自习时放进去了。”
“哦,她説感谢我写完了《清明》,她一直想写没写完,应是一封致谢信,没来得及交给我。”
我掩饰住了慌张。
我赶紧去找卫生间,看那封信。
卫生间远离告别大厅。
信封用的是学校的白纸中号信封,上面用铅笔写着烦送诗人宋明阅,
她为了给我留这封信颇费周章,看起来像是早就要拜托学生李敏芬在参加读书会时带给我。
我打开信,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年代久远,微微泛黄,这是一张公审的照片,上面的6个人已剃成光头,每个人胸前挂着自己名字的牌子,白底黑字上面打了一个粗粗的叉,杀气腾腾,沉重的牌子让每个人都弯下了腰,面孔模糊,人们举着手臂,在高声欢呼,在这样的万人公审的集会上,胆子小的早就吓破了胆。
为何她会保存着这张照片,为何又要把它送给我?如果她不想保持秘密,完全不用自杀,这张照片想透露什么情况呢?
我回到告别大厅,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我恍惚刚才是不是做梦,这时走进来保洁员,开始打扫卫生。
我问他:
“人去哪里了?刚才躺在这里的人?”
“早就推到炉子里烧了。”
我刚才去了那么久吗?
头顶上的挽联落在我头上,我突然明白了张之刚出狱,听到吴寂寞早就跳水自尽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突然,那天消失不见的感觉又出现了。
清洁工把花圈也扔到我怀中,説出门一直往前走有炉子,把带着她名字的东西都烧掉吧。
我路过刚才还躺着的那个位置,现在空空的位置,那种强裂的感觉呼之欲出:
“不,决不是吴寂寞出卖的。”
我在空旷的大厅里,尖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