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听乐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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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巴黎巴士底歌劇院《阿拉貝拉》Arabella

因為我的favourite composer是Richard Strauss,於是在我的favourite singers的行列中,Renée Fleming就自然高踞前列。她是今天公認的史特勞斯的權威演繹者之一:這對一個美國人來說更不簡單。在出眾的瓦格納和史特勞斯歌手中絕少有英文的姓氏,這似乎大都是德國和北歐歌手的領域。

好久沒有聽費琳明的現場了。2008年她代表美國音樂家在北京演出了奧運專場,可是我錯過了。五月忽然非常想念她,於是我特別飛到維也納,去聽她在歌劇院演Arabella,以及在“金色大廳”的獨唱會。我訂了票迢迢千里到了維也納,卻不幸她抱恙取消演出。時間和旅費的損失(否則我不打算到去得太多的維也納),還不是我那時失落的主因,不過我馬上告訴自己,還有機會,因為繼維也納後,她會在六月到巴黎,一共演出九場Arabella。結果我在六月底得償所願,在巴黎的Bastille歌劇院聽了她演的Arabella。

這之前的兩年,我每一年在歐洲的時間竟達九個月,於是“退燒”多年的音樂狂熱,竟因到處都是音樂廳的誘惑而完全復元,甚至有興趣執筆和讀者分享!曾因忙於做很多“無聊的事”,竟成了多年不聞樂韻的野人,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我是個非常purposeful的人,一旦決定要聽一場音樂會,時間和機票不是問題(那次我跟着還從維也納飛倫敦聽王羽佳)。現在有了互聯網,可以直接在巴黎歌劇院的網址訂票。不要光顧網上戲票經紀,這建議得自不愉快的經驗。維也納的退票,經紀不但不“同情”我,給我扣了15%的服務費,票款據說要等幾個月才退回信用卡,可是事實上究竟有沒有退款我都不清楚(沒有時間核對)。更大的“騙局”,是也曾光顧俄羅斯戲票代理買芭蕾舞票:他們把票價提高超過200%,然後給你八五折“優惠”(而一張Bolshoi芭蕾票他們可以賣近400美元)!其實不但在維也納或巴黎,即使在俄羅斯,渴求的Mariinsky和Bolshoi的票都可網購,而且可以通過英文網站買票。

可喜的是我終於坐在Bastille歌劇院的堂座上。那天的最高票價是我付的180歐元,但似乎樓下堂座上幾百座席的票都是這個票價,於是我的座位也只是“還可以”。巴黎有兩間歌劇院,著名的Garnier歌劇院是地標建築物,但今天那裏上演芭蕾舞居多,歌劇多半在Bastille:新式的劇院,坐位較多,沒有Garnier的歷史和聲望,但音響和視野效果都比較好。

Arabella是史特勞斯晚年最後的兩部歌劇之一(另一是《隨想曲》Capriccio),創作於1933年,作曲者時年69歲。這部戲可說是20年前的《玫瑰騎士》在精神上的續集,同樣是以維也納上流社會為背景的喜劇。《玫瑰騎士》的作詞人是大詩人Hugo von Hofmannsthal,史特勞斯把後來已物故的這位詩人未完成的文字配上音樂,就譜成了Arabella。今天看來劇情非常老土:破落戶貴族希望大女兒Arabella嫁得金龜婿擺脫窮困,最荒謬的是為了省錢,二女兒竟然女扮男裝過活。父親不擇手段地把Arabella的照片寄給一個有錢的同輩朋友求親,結果來應徵的卻是這朋友的姪子,最終當然喜劇結局。故事雖然荒唐(大多數歌劇的故事都是荒唐的),但只要音樂好便有說服力了。這是Renée Fleming近年的首本戲。光是這三個月,她便先在維也納,跟着在巴黎,每隔幾天唱一場這個角色,其間也開些獨唱音樂會,還有一天飛往倫敦,在英女王的金禧慶祝節目上演唱一曲One Fine Day。她是美國的歌劇之后,這類幾十萬觀眾的演出她是不二的人選。

同樣是演Arabella,每間歌劇院的演出,都是不同的製作,除了樂譜一樣,台上所看的完全不同。巴黎這個製作,充分利用了現代化大劇院的超豪華,把理應是破落戶的家佈置得像王宮,並充分利用了先進的旋轉舞台科技,結果非常悅目之餘,卻可以說絕不寫實。蘇黎世幾年前同是費琳明演的製作(Decca有DVD版)佈景就現實得多。不過,沒有人看歌劇會計較“戲劇可信”的元素。我也寧願看豪華的大場面。一進場佈景就呈現在台上,沒有幕,不時有工人在台上搬走豪宅的傢具(主人窮到給搬個空),戲已在音樂之前開場了。現在的歌劇導演,為了“不同”的效果,有權想出許多可以引起爭議的噱頭,於是大導演如Zeffirelli、Visconti、Ken Russell和張藝謀,都成了歌劇導演,製作“與眾不同”的歌劇。我的目的是聽音樂,所以我絕不計較演出的噱頭,像演《莎樂美》的真正裸舞,《波希米亞人》的舞台上出現裸模之類,只要不至捨本逐沒,我甚至歡迎這類“有增視覺效果”的噱頭。不過,這製作最後一幕“應有”的大樓梯(有些製作最後一幕的幾乎整個舞台就是一條大樓梯),這裏只是戲台左邊的小樓梯。女主角最後從樓梯頂慢慢走下來,按傳統習慣拿一杯水給男主角,表示接受他的求愛,本應是很戲劇性的。本製作裏省去了一條大樓梯,是我未能苟同的一點。

演員陣容還有像Michael Volle演Mandryka、Julia Kleiter演Zdenka、Íride Martinez演Fiakermilli等,都是演這些角色的好手,與Zürich演出的DVD很多角色相同。指揮是巴黎歌劇院的Music Director,Philippe Jordan,算是比較年輕的重要指揮家。從指揮到每個演員,演出都絕對稱職。和意大利歌劇需要很多“明星”不同,德國歌劇需要的是好歌手,不是明星。正確的說,Richard Strauss的作品應是樂劇,Music Drama,不是意式的Opera,不需要明星級的男女高音來唱詠嘆調,比拼高音、花腔和美聲的高下。樂劇可說是更高層次的藝術。我也許“在理論上”希望是Thielemann指揮,Thomas Hampson唱Mandryka,Susan Graham唱Zdenka……可是這樣說很不公平,因為我雖然挑剔,也要承認Michael Volle和Julia Kleiter唱得一樣好。理查史特勞斯樂譜的配役,有很多特色。如所周知,他的樂劇一貫重女輕男,而且重要的男角是男中音(Mandryka),男高音是配角(在Salome甚至是諧角)。在Arabella裏唱出的最高的音是Zdenka(女中音)唱的(在第二幕的姊妹場景),而在第二幕結尾的“Mein Elemer!”,一段獨奏是用中提琴拉小提琴音域的旋律,而妙用法國號。我常看的一段錄像(Unitel),正是Renée Fleming和Christian Thielemann在Salzburg音樂會的現場。從You Tube可以免費下載三個錄於不同的音樂會的錄影,其中一個很妙:Fleming作側耳恭聽狀,教我們聽法國號Horn Call,道地的Richard Strauss Sound!聽Arabella,很多精華都在管弦樂裏。用聽《茶花女》的耳朵聽史特勞斯,你聽不出妙處。

說到蕾妮·費琳明,我是衝着她的大名,才會從香港到維也納再追到巴黎的。她演唱Richard Strauss已是今天的絕唱之一了,尤其是演Arabella和Capriccio,現在她在全球各大歌劇院巡迴演的首本戲正是Arabella。演這個角色,她今天的對手也許是Karita Mattila,後者也許擁有更宏亮穩定的嗓子(能唱Salome的嗓子),可是論演繹細節之精微,費琳明是最好的,因為只有她能唱出每個音和每一句的Nuance(細微差別),像她的老師Schwarzkopf!我追隨費琳明多年,非常佩服她能用六、七種文字演唱,而且德法語絕對精通。只有這樣才能唱盡Arabella。2008年Salzburg的Unitel錄影是她的絕唱。不過,四年後的那晚,儘管演出仍然非常好,她的音色已沒有當年的明亮,音量尤其有壓力。她仍然是“世界上最漂亮的50歲女人”,就算演Arabella的少女角色我也能“視覺信服”,起碼比Mattila、Popp、Janowitz和Te Kanawa都像樣得多(年青時她曾是個大肥婆,四十多歲才反而成為公認的美女)。她是大老倌,自然台風一流。也要承認,七十年代久居倫敦,我有很多聽盛年時甚至初出道時的她的可能性,但大都錯過了。這是因為那時她唱的是《茶花女》和Lucia之類,不大唱(不唱?)Strauss,而那時更強大的Joan Sutherland和Leontyne Price等也仍在唱這些。她說過,如果今後有生之年限她只唱一個作曲家,那肯定就是史特勞斯。到近年,她致力於Richard Strauss的作品,而Arabella似乎成了她的化身,她才成為我心目中少數的大師級歌手!雖然是2012年而不再是2008年,我仍然看到出色的一場“Arabella à la Fleming”,值得我從香港追到維也納和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