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右手是十年一次漫长的打坐(2)
景平生驻立船头,衣袂随风而起,江面上的渔船商船众多,船帆被江风吹得鼓起,在“哗哗”的水浪声中各自前行。
极目大江两岸,青山白石,春意盎然。
此次前往桐安洲,他是受澜皇所托,整治桐安盐事。
想到桐安洲复杂的各方势力和澜皇的一相情愿,景平生削瘦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
近年来天下看上去似乎风平浪静,歌舞升平,实则犹如船下的大东江,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涛汹涌!
几方势力貌似恭顺,实则要么是隐忍蛰伏,要么就心怀鬼胎。
再想想年前,山门内浮现一些若隐若现的苗头,景平生不禁心中发苦,又有些无奈。
“师兄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软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景平生并未回头,平复思绪,伸手指向右前方,远处的山腰边上露出宫殿一角。
“师妹,你看,此处就是二十七年前澜皇开建的行宫,六年前才完工。”
回首看了看师妹步娇娇,两人目光相接,步娇娇眉宇间自有风情,两眼只顾看着师兄,并没看景平生手指方向的宫殿。
景平生讥讽道:“澜皇行宫百余座,都是高人选地,唯有此处耗费最大,
单此一处行宫,就迁户三千,征用当地民夫十万余人,耗费金银财宝不可计数,历时二十一载方才完成。”
步骄骄上前侧身立于景平生旁边,说道:“噢,二十七年前,那时我还未出生呢。”
“那时大澜国力还盛,各方蛰伏,澜皇一语,言出法随...现如今...想来真是恍如昨日。”
“师兄何须为此俗事烦忧,变与不变与我等有何相干。”步娇娇心中并不在意师兄所发感慨,世间如何变幻,她并不太在意。
七百年来,掩月楼经营世间皇权,皇朝变幻,山门依旧,强如澜皇者也未能将掩月楼拒之门外。
“师妹说的也是。”
景平生看着师妹娇美的脸庞,话语一转,“澜皇行宫,由东往西,自北而南,遍布各路,皆是紫柱金梁,极尽奢华,但都无法与此相比!
此座行宫当年本为兵城,听闻澜皇当年欲定都抚水,将此地改为皇家别院,后来因桐安不得过,大怒之下将抚水城人财物力抽调一空,建了现在这座堪比皇都的行宫。
建极卫老营长驻于此,守护一座无主人的行宫,端是可笑;据说此宫就寝之处便占地百余亩,仅供其淫乐的器具近百种,澜皇却一次都未曾来过,以后也不知便宜了哪家。”
步骄娇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贝齿轻咬嘴唇,低声道:“师兄,要不带师妹去行宫去参详一番?”
景平生眼中迷离,绮念瞬生,心神一动,气意自生,刹那间灵台已复清明,不由暗自苦笑。
这次同行,师妹时时不忘拿自己来磨厉她自己的道心,手段越来越娴熟,浑然天成般,想来证道之日不远了。
摇头说道:“还是改日吧!吴令使已设晚宴,去晚了总是不美。”
见步娇娇面露不快,他解释道:“抚水令虽然只是朝廷一地州府的主官,但毕竟和门中有些关联,何况此次受命南来,还须他尽心相助,澜皇之托便更好应付。
而且,抚水城虽因行宫建造大伤生民,但毕竟是水陆要冲,通都大邑,这几年民生逐渐稳定,商贸已有渐繁之象。
吴清河若是能用心经营,说不定能有一番气象,于师门而言也算是一件美事,所以,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步娇娇小嘴一嘟,有些不满,拉长着声音娇道:“不就是朝中缺银子,想收桐安盐利以为己用嘛...
澜皇直接下旨,顾、叶两家也未必雌伏!莫非师兄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为兄能有什么手段。”
景平声摇头,手一挥:“倒是澜皇打的好主意,托为兄去整治桐安盐,命顾尘风统领建极卫,请慧行清查军器司,看似为国,实则玩弄平衡之术。
为兄不想多惹事端,费力不讨好,到时候将其它小帮派的份额梳拢梳拢,能给澜皇个交待就够了。”
“那顾家和梵音寺的秃驴岂不是占了大便宜?”步娇娇疑惑问道。
景平生哈哈大笑,不无自信豪壮之意:“某不惹他两家,他们两家又怎会惹某,澜皇行军作战无人能及,沙场证道,举世难寻敌手...
可惜帝王心术与治国之道乏善可陈,他想借力打力,某家能看出来,他两家岂能不知?
最后大家不过一起演出戏,不让澜皇脸上难看罢了。”
步骄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既如此,师兄为何要着急前往,莫非师兄还有其它事情?”
“为兄的一位好友,已多年不知去向,只知他最后曾在抚水城东面落星峡一带滞留近半年,在那段时日有一女童长伴左右...
可惜好友早已杳无踪迹,为兄只能寻那女童,起初我本以为那女童也是山庄中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方得知,那女童竟入了草堂...
害我凭白走了不少冤枉路,耗费了不少时光。”
景平生摇头自嘲的说道。
“陈知白?”
步骄骄见师兄微微点头,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脑中闪过一道湿润如玉的男子身影,步娇娇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陈知白的时候已近十年,但这道身影如同雕刻在了自己的脑中一般。
虽然事隔多年,每次记起都如此清晰,细细一想其容貌,又感觉模糊不清。
“如果是别的还好办,但那草堂与我掩月楼素来不合,虽说草堂与西丽岛相斗数百年,传承凋零,但...为兄除了时时留心,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前些时日得知草堂采风,算算时间,此女年岁正当时,如若成行,为兄在抚水城中等她便是。”
说道这里,景平生顿了顿,对步娇娇说道:“为兄要问她一些事情,顺利则罢,如若不然,到时还需师妹相助一二。”
说完,景平生叹了口气,心思有些复杂。
虽然和步娇娇说话谈及澜皇时,言语间对澜皇没有什么敬意,但景平生想起和澜皇相见,面对他时的气息感知,便知自己如无意外,永生都将无法与其比肩。
尽管自己不愿相信,可他深知,以当时之状,自己在澜皇的不第刀下,挡不了一刀!
那种绝望的挫败,几乎让他心神崩坏。
虽自知不敌,但曾自信以为不过差半步而矣,谁知相距竟然如此天差地远!
若非多年前,他于入境时有过类似的洗练经历,此次面对澜皇明显故意为之的迫压,只怕会让自己心神受撼,在心中留下无法匹敌的印记,雌伏其威,永生无法消除!
万幸的是,此次瞬间即逝的过程虽然惊险万分,但经过这次触不及防心神洗练后,对景平生来说也不是全无益处。
心神洗练如同玉石打磨,不崩则润。
想到这儿,他不由暗道一真声侥幸!
经受此事,景平生这些年来,本不甚了了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念头一起,就越来越强烈。陈知白所说如若是真的,那是什么?
当年与之相伴的女童是否也曾随之前往?
为何之后陈之白不知去向,而那女童却又入了草堂?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自在观众生,掩月入红尘。”
景平生喃喃自语,轻声叹喟:“我在这浊世中翻滚,可你又在哪里卧看世间百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