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43年年末我所见到的上海——我的住处——当地居民的偏见和迷信——这座城市的面貌——商店和商品——食物——对外贸易的重要基地——这个国家的出口;丝和茶的集中地——邻近地区——它的运河——农业——墓地——树木和灌木——苗圃——进入苗圃的困难——中国人的狡猾和欺诈——中式晚宴——戏剧演出
上海是中国允许外国人与其进行贸易的五个口岸城市中最北的一个。它位于舟山群岛的西北方向,距离其大约100英里。一条清澈的河流从这座城市旁边流过,这条河与著名的长江(或称之为“海之子”)相交汇,这座城市距离其交汇点大约12英里。这条河被外国人称为上海河(Shanghae river),它在上海的宽度同泰晤士河在伦敦大桥附近的宽度一样。它的主航道很深,而且在探明后很适于航行,但是这条河有很长的一段是泥滩,这对大型外国船舰来说很危险,除非它们遇到顺风,恰好在河的入口处船上有一位好的引航员。
这个港口在女王陛下的领事巴富尔上尉到来后开放,我于这里刚刚开放的1843年末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在一个类似银行或者说是中国政府设立的兑换货币的地方落脚,在那里有两三个从事贸易的上等中国人。我们都没带炊具,因此我们的三餐只能很马虎,既不是中式也非英式,而是介于二者之间。我们的卧室非常冷:经常在早上醒来时,我们发现自己在床上被雨水浸湿;如果下雪,雪花会从窗户吹进来,在地面上形成“花环”。然而,周围的事物令我们感到兴奋,这使我们保持非常好的健康状况,精神愉快,并且我们把碰到的许多在其他情况下我们可能认为困难的事情不当回事。无论何时,当我们走出住处,成百的人会涌上街道,跟随着我们,如同伦敦街头拥挤的急切想见到女王的人群一样,很急切地想瞥见我们一眼。每一扇门的门口和每一扇窗的窗口都挤满了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眼神惊诧地盯着我们看,好像我们是来自月球而不是地球上的普通居民。更特别的是,孩子们用一种恐惧和害怕的目光看着我们。毫无疑问,他们幼小的心灵或多或少受到了有着同样情感的父母的影响。我们的名字——“鬼子”(或者是魔鬼的孩子)也很可能会产生错误的印象,特别是在孩子们的幼小的心灵中,会使他们把我们当作迷信中的可怕的东西。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听到下面的话相当平常:“鬼子来了”或者“来看看鬼子”。此外,他们还很频繁地以嘲笑的态度叫我们“鬼子”。一些人向英国的领事抱怨这种行为,他们相信在贸易的一开始就屈从于这些轻蔑的言行,不管其多么轻微,那都是很糟糕的。之后领事迅即向上海道台或者说是上海的满清官员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这是寻求到的与中国当局交涉的最好的方式,结果在相当短的时间内于上海的街道上就很少听到这种无礼的称呼了。如果某个小顽童突然意外地说出之前教给他的那些无礼的称呼,旁观者中的正派人士会立刻训斥他。
下面这件事可以说明当地居民对我们所怀有的恐惧:一个朋友和我受邀在河上的一艘船上就餐,这船舱比我们岸边那所阴暗又无生气的房子舒服多了,因此我们一直待到将近夜里11点。在天黑之后不仅中国城镇的大门被关闭,而且所有的交通通道,甚至是那些郊区的道路的出入口也在夜里10点或者11点钟被封闭。无疑,这已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习惯,其目的是防止敌人突然袭击或难驾驭的民众制造突发事件,而且这种习惯在和平年代仍然被保留着。因此,当我们上岸后,我们发现郊区所有的通道都被关闭了。在到达我们的住所之前,我们至少需要通过一道门。周围寂静无声,所有房门紧闭,所有那些在白天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已沉沉入睡。“我们如何通过呢?”我的朋友说道。“晃动大门,”我说道,“也许这声音能引来人开门,而且这大门看起来比较陈旧,或许很容易就被打开了。”我们抓紧大门并使劲摇晃,同时大声叫喊,希望有人来开门。此时,我们能看见巡夜人的灯光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我的朋友又向他大喊,目的是让他加快脚步。最终有两个提着灯笼的人出现了,他们脸上带着睡意朦胧的表情,这是中国人所特有的,并且由于夜晚很冷,他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们无法看清谁在门外,加之我们含糊地说了一两句汉语,他们完全放松了警惕,认为我们是天黑了尚在赶路的中国人。他们取下了门闩,打开了大门,看见了两个令人害怕的“红发人”站在他们面前。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大门被打开后他们看到我们时的那种惊讶神情:是否他们相信我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或者认为我们后方有一支军队瞬间就能占领这座城市。这些都很难说,但是他们都如闪电般迅速掉头离开,任由我们去关闭大门,或者放一支军队进来。我们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除了巡夜人,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上海这座城市周围有高大的城墙和防御土墙,其设计方案同所有其他的这种防御工事的相同。城墙的长度大约是3.5英里,城墙内部绝大部分被密集的房屋覆盖;郊区,特别是所有的沿河一带,十分宽阔。尽管天黑之后城门很快被关闭了,但是在支付一些“买路钱”后人们还是可以通过的。当大门只对一个人开放时,会有一大群人准备随其冲入,而只有第一个人支付“买路钱”。这已成为一种习俗,以至于如果一位穷人来到大门前,他只有等一位比他有钱的人到来,当费用被有钱人支付后他们会一起通过。在城市和郊区,寺庙四处可见,并且在某些城墙边上也会建有寺庙,里面供奉着一些神灵,当地的人会来此焚香、跪拜,进行一些拜天神的仪式。占卜者和变戏法的人也是大受欢迎,他们利用其同胞的信任获得不菲的收入。在上海的街头和公共场所,这样的人随处可见。非常奇怪的是,中国人特别喜爱的唱戏或戏剧演出在寺庙里频繁上演。这与我们对宗教和礼节的观念相去甚远。不知为什么,我们的天朝朋友们的习俗在许多情况下与我们的刚好相反。
上海的街道大都非常狭窄,而且白天会有许多从事商业的人聚集于此。对于街道上的外地人来说,蚕丝和刺绣是最具吸引力的商品,就像我之前在宁波注意到的商品那样,包括棉花和棉制品、瓷器、用各种各样漂亮的兽皮和毛皮做的成衣,还有6英尺长且美观地展示在商店里的鼓笛、画作、青铜器和很多出售雕刻的竹制饰物的古玩店、旧瓷器以及诸如此类对中国人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食品是所有贸易中数量最多的,商店门前的货摊上摆放了大量的鱼、猪肉、水果和蔬菜,它们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有时穿过街道都是一件困难的事。除了日常最为常见的蔬菜种类之外,在当地,荠菜和一种三叶草(或红花草)被广泛食用。这些东西,特别是后者,用恰当的方式烹调后,味道还不错。每走一步,饭馆、茶馆和馒头店随处可见。这里有装备不足1个银元的摊贩,他们背上背着炊具或烤具,一路敲着竹筒用以告知附近的人他们的到来;这里更多的是挤满了几百人的小旅馆或茶室。一个中国人的正餐只需少许的钱(1000或1200枚铜钱,等于1个银元)就可以很丰盛,可以吃到米饭、鱼、蔬菜和茶。我完全相信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和中国一样丰衣足食。真正的乞丐看上去像是一群兴高采烈的人,并且当地居民待他们也非常友善。
上海是目前中国沿海地区最重要的外贸基地,因而引起了人们更多的注意。我熟悉的其他城镇当中,没有哪一个能拥有如此优越的条件:对于中华帝国来说,它是重要的门户——事实上,是主要的入口。朝着县城的方向沿河而上,船桅林立,映入眼帘,显示出这里集中了大量的内地贸易。各沿海地区的帆船都航行至此,这些船不仅来自南方各省,而且也来自山东和直隶。每年这里也有相当数量的船只来自新加坡和马来群岛。上海内地中转的这种便利也是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无法相比的。由于处于长江流域,这个地方有广阔的平原,许多美丽的河流贯穿其中,这些河流与运河纵横交错,其中的许多河流几乎都是自然形成的,而其余的则是瑰丽的艺术杰作。由于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海水潮涨潮落,可以深入内陆,这样就可以帮助本国人把其输出的货物运到上海,或者帮助他们把输入的商品输送到这个国家更内陆的地方。上海港挤满了从事内陆交通运输的各种大小的船只。在内地,人们每走一步就能时不时地碰到这些船只,瞥见那遍布各处的船帆。自从这个港口开放以来,这些船只运来大量的丝和茶,以供给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的英国商人,同时把交换来的欧洲和美国的制造品运回到内陆。中国人十分喜欢我们的素棉织品,因为他们可以以他们自己特有的风格为其染色,使它们适合不同人的需求。从我们所了解的这个国家的地理特征来看,无疑,将所有的绿茶或大部分红茶运到上海所花的费用比将其运到广州或宁波除外的其他南部城市所花的费用要少;加之这里的居民性情温和,因此茶商从北方带资金回家承担的风险小,这是吸引他们把茶叶运到上海的另一大因素。我意识到人们一般认为红茶产地更接近福州府的港口,而不是宁波或者上海;但是现在出口到英格兰的红茶只有很少量来自武夷山,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武夷山茶叶比产自很靠北面的、那条巨大的山脉北面的不同地方的茶叶质量低劣。中国北部的大面积蚕丝产地近在咫尺。无疑,大部分处于未加工状态的这种商品将会在上海出售。因此,考虑到所有的这些事实——上海临近杭州、苏州和古都南京这些大的城市;广阔的本土贸易,河流和运河提供的内陆转口贸易方面的便利;茶和丝运到上海比运到广州更便捷;最后一点,如我们所知,这个地方成了我们的棉织品的一个巨大市场。无疑,在以后的几年里,它不仅能与广州匹敌,而且会成为一个更加重要的地方。此外,这儿的气候宜人;当地人性情温和;外国人会受到尊重,并允许他们只要在一天的旅程之内,可以步行或者是骑车随意游玩。作为一个居住地,应当承认它在许多地方优于南方的那些竞争对手。
我已经说过中国的这个区域有完整的河流和运河网络。当我在这个地方旅行时,我从供皇帝出行时使用的道路上下车,而这些河流和运河经常是我感到最烦恼的事情,这种情况很是常见。我经常不得不违背船主的意愿,强租一艘小船供自己使用,特别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因为那时我对这里不熟悉,而且中国人似乎总是害怕我接近他们,担心我会带走或劫掠他们的船只,这就是那时形成的关于外国人的观点。
特别是,有一天,我到了上海西边一个相当远的地方,于回来的路上,在使用了各种交通方式之后,我从一条人们踏踩出来的路上走下来,找寻我回去的路,正当我认为找对了方向时,一条宽又深的运河挡在面前。我看到大约距我所站立的地方2英里处有一座桥,由于天色渐暗,我尽可能加快脚步朝那座桥走去。然而不幸的是,正当我认为马上就要到达的时候,在这座桥的枪炮射程之内,我又被另一条运河挡住了去路,这条运河与之前那一条在右侧方位相交汇。现在我只好完全停下来了,但是几分钟后,我看见一艘船正在靠近,而且有一个人在我们所处的这一侧用纤拉着小船前进。那艘船一靠近,我们就朝着船上的人大喊,为的是能让那艘船划向我们这里,把我们渡到河的对岸。他们看起来非常害怕,在让拉船的纤夫回到船上之后,他们把船划到运河的当中,然后尽其所能尽快划走了。他们很快就划向了我们无法够到的地方,结果是留下我们,要么是摸黑继续探路,要么是游过这条深且浑浊的运河。他们说这也是万不得已。“朝他们大喊,”我对我的仆人说道,“如果他们不肯立刻停下来,我将会向船开枪并把他们全部杀掉。”与此同时,我向前方不远处开了一枪。这就足够了。他们立刻把船划向我们,然后迅速地把我们渡到了河的对岸。由于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我支付了他们一些钱,并要求他们对在同样情形下遇到的旅行者礼貌些。他们高兴地离开了,而且在他们淡出我们的视线后,我们还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和对这次经历的调侃。
作为一个农业地区,上海平原远比我在中国见到过的其他地方肥沃,而且这也许是世界上任何一块相似大小的土地所不能相比的。它是一个巨大的美丽花园。离上海最近的山大约有30英里远。在广阔的平原上,这些小山看上去是一座座孤山,至多二三百英尺高。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从山顶上极目四望,仅能看见南面一些为数不多的小山,很明显它们也都是孤山,远远高于地平线。后来我才弄清楚这些小山靠近乍浦旗兵驻防城。这里其余的地方是一个巨大又平坦的平原,没有一座能打破这种单调景观的山峰或小丘。土壤是肥沃的深暗色土,除了能种植各种在城市附近种植的蔬菜,如卷心菜、芜菁、山药、胡萝卜、茄子、黄瓜和其他的作物外,也能种植浓密的农作物,包括小麦、大麦、玉米和棉花。虽然这里的土地是平坦的,但一般比小山之间的峡谷或宁波周围的平原地势高很多,因而它特别适宜种植棉花。事实上,棉花是这个地区的主要的农作物。这里属于著名的南京产棉区,大量的棉花被装上小船,运到中国的北方和南方,也会运到邻近的岛屿。同样都是白色棉种,但这个地区产的棉花被称为“黄棉”,原因是用于制作南京黄棉布料的棉花产在这个地区。
这个地区的土壤不仅非常肥沃,而且农业似乎比我所见过的中国其他地方的更为先进,并且这和我的家乡的面貌极为相似。在这里,你可以见到类似我们英国的晒谷场,它的建造方式和方法同我们的一样,里面有按规律打起来的垛,用茅草覆盖的屋顶;土地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犁成一垄一垄。如果不是那些竹园及本地人的长辫子和服装,你会感觉自己恍如置身美丽的泰晤士河畔。
在城镇附近,一部分相当大的土地被死者的坟墓占用。朝四周放眼望去,很大的圆锥形坟墓映入眼帘,它上面长满了高高的野草,还有的坟墓上种有灌木和花。这如同在宁波和舟山一样,旅行者经常能在农田里见到放置在地面上的棺材,它们的顶部盖有茅草或蒲席,以防受天气的影响。虽然以下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是我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能是由于死者亲属们比往常粗心了些,我见过一些棺材因年久受到了损坏或破碎成片,露出了死者的遗体。我对随处可见的孩子们的棺材最为震惊,这些棺材由竖在地面上的几根木桩支撑着,而且上面有茅草覆盖,以免受天气的影响——提醒路人有着深切情感的某位父(母)亲失去了爱子,他(她)现在在小心地照看着死者的遗体,这位爱子本可能让这位父(母)亲在晚年时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却需要父(母)亲小心地照看他的遗体。通常上层社会的人们在距离城镇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家族的墓地,墓地植有柏树和松树,建有供奉佛像和神灵的寺庙和祭坛,而且有各种各样的宗教仪式在这儿举行。一个男人和他的家庭会住在那儿守护,而且在特定的节日他们会燃烛焚香。再有一些人被埋葬在所谓的公墓里,我在上海附近见到过几个这种公墓。这些公墓是面积比较大的房屋,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定数量的宽敞的大厅或房间,而且在其周围放置着成排的棺材。
像我刚才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平坦又适宜耕作的地方不可能有丰富的土生土长的植物。然而,在所有的村庄和小的农庄住宅周围都生长着一丛丛漂亮的竹林,平添了一种热带风情,但至少就树木而言,竹子是我在这个地区见到的仅有的一种热带植物。我已经提到过种植在富人坟墓上的柏树和松树群,它们散布在整个地区,而且成为这个地区的景色之一。在这些树群中,我第一次见到了漂亮的柳杉,它是一种很像生长在诺福克岛(Norfolk Island)和巴西的南洋杉的树木。当它长得郁郁葱葱时,极具观赏价值。它像落叶松属植物一样笔直地矗立起来,而且从树的主干上水平地生出许多树枝,然后又优雅、“缓缓”地垂向地面。这种树的木材有一种弯曲的纹理,且具有很大的硬度和耐用性。这种树木受到中国人的高度评价,因其美观又挺直,经常被官员和僧侣做成那些长长的杆子,一般在他们的住宅和寺庙前能看到那些杆子。土著的日本人也熟悉这种树,而且给予其极高的赞誉。1843年秋,我的第一批这个树种的种子和这种有着漂亮的柔毛状表层的植物从上海被派发出去,结果很幸运地到达了戚斯域(Chiswick)园艺社的花园里,长势非常好。很期望这种植物耐寒,果真如此的话,它在英格兰森林中会成为一种具有明显特色的树种。
我在这个地方见到了一种占地面积很大的索尔兹伯里铁线蕨,其名字源于它的叶子和那种蕨类植物的很像,它也通常被称为银杏。这是中国人喜爱的矮生植物中的一种,在他们的花园里极易见到。它的果实“白果”(Pa-kwo)在中国各个城镇的市场上有售,它很像干杏仁,只不过比其更白、更丰满、更圆一些。尽管欧洲人很少吃这种果实,但是当地人看起来非常喜欢它。垂柳很显然与我们英格兰拥有的是同一种类,也通常被种植在河流和运河的两岸,而且在中国人的花园里也有种植。另外也有一种榆树,但是它一直长不大,因而价值不大。
虽然这个地区土生土长的植物不多,但是有许多来自其他地方的植物,并在这里的花园里展出出售。这里没有和宁波那儿相似的公家花园,这主要是因为这是一个商业化的城市,所有的居民都积极从事商业活动。从这个角度看,这两个城市的不同之处确实明显。然而,为了弥补私家收藏的不足,我寻找了一些苗圃,这些苗圃里有各种各样的植物出售,其中有许多我从未见过且在欧洲也不为人所熟知的物种。另外,有些还极具观赏性和价值性。起初我很难找到这样的地方,很难确定中国人的动机——也许是出于嫉妒或害怕,他们不愿意告诉我城外有关这些地方的任何信息。他们告诉我在城市里有许多花店,但否认知道有关这个地方的苗圃的事情。
“如果你需要鲜花,”他们说,“它们在商店里。你为什么不去买呢?上海人会去那儿买,你也应该那样做。”
“但是那些商店没有我所需要的东西。”我说道。
“那么告诉我们你所需要东西的名字,我们会帮你找到。”
“但是我怎么告诉你们名字呢?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当然,如果我仅提供给你们它们的名字,你们会到你们的苗圃里寻找它们吗?”
“会的。”
“哦,那么,你们在这个地方有苗圃?”
“是的,但是离这有一段非常远的路。”
至此我充分了解了中国人,我怀疑他们告诉我的每一句话,除非我有充分的依据去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没有充足的依据。我也大致看了一下这些植物,从它们的状态来看,它们不仅生长在这个地方,而且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它们来自很近的地方,因为它们被挖出来后根部带有大量的泥土。然而,一段时间里,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直到一次幸运的情形使我获得了有关苗圃的信息,打破了中国朋友们对此消息的封锁。一天在找寻苗圃一无所获之后,我的仆人和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正当我们快走到北门时,我看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鸟,正好那时我开始收集中国鸟类的标本,于是用枪把它打了下来。随即我被邻近的所有的男孩们围住,这些男孩对我的枪相当着迷,这是因为我的枪和他们的笨拙的火绳枪有很大的不同。“现在,”我对周围的少年们说道,“谁能带我去离这里最近的可以买到许多鲜花的花园。”“跟我来,跟我来。”几个孩子立刻答道。令我既惊讶又高兴的是,我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非常好的苗圃的大门跟前,这个苗圃是私人的,此人在城市里有一个花店,而且上文中叙述的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天太黑了,以至于我不能很好地欣赏这些植物,但是我在这个地方做了标记。第二天,我又来了。然而,这次因为一个看守花园的小男孩我没有成功进入,当我靠近花园时,这个小男孩急忙跑到了园主的房子里,告知园主我的出现。不久我来到花园的大门前,大门被关上了,而且还设上了路障,任何劝说和请求都不能消除他们的恐惧,也不准许我进入花园。尽管我怀着守园人恰好不在的希望,采取了不同的线路,第三天、第四天,同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被迫想其他办法达到目的。女王陛下的领事巴富尔从一开始就对我的探索十分感兴趣,如果我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任何困难,他会利用他的权力给予我帮助。因此,我向他讲述了这些情况,并请求他允许一名与领事馆有联系的中国官员陪同我去花园,帮助解释我的目的是买一些植物,不会违背他们的意愿带走任何东西。从我们对中国人的了解来看,我们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向中国人解释清楚这个目的,那些依靠植物的繁殖和出售为生计的穷人会非常乐意让我们进入他们的花园采购。因此,第二天,在一名来自领事馆的官员的陪同下我又出发了。当我们来到花园时,那个小男孩正在站岗守卫着花园,和往常一样,他迅速地跑掉了,而且和之前一样大门也立刻被关上了,并设上了路障。我们轻轻地走上前去,敲了敲大门,但是没有人应答,这个地方似乎立刻变得空无一人。这位官员很清楚这家人躲在了大门里面,之后他开始和他们说话,嘲笑他们的恐惧。几秒之后,我们听到灌木丛中有动静,住在里面的人鼓起勇气,大着胆子来到大门前察看。最后,很显然疑虑被消除了,门闩被打开了,他们只允许我们进入花园里祭祀的地方,之后我们很快找到了几株非常有价值的植物。在这名中国官员的帮助下,我知道了几个其他花园的名字和位置,之后我又很快地找到了这些花园。尽管现在是冬季,植物处于休眠状态,但是几周之后我还是收集到了一些植物。后来这些植物开花了,这些花我都从未见过,而且极具观赏性。几个月以来,这些疑心又胆小的人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最终他们不仅很高兴地接受了我,而且还请求我带我的朋友和熟人来看他们的花园。我也确实经常这样做,而且由于我们待他们友善又周到,因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相信这种印象会持续很久。当我最后一次离开上海回到英格兰时,我去其中的一个花园取一批搜集到的植物,在我搬运这些植物的时候,园主对我说道:“下次你来上海时,我应该离开了这个花园,我去了另一个地方接管花园,在那里我会很高兴见到你,并且会提供你想要的植物。”
“谢谢,我的好朋友,”我说道,“但是由于我在中国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又该回到我的国家了,它在很远的西方,而且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再见。”
然后他衷心地祝愿我一路顺风,祝福我和家乡的朋友相聚愉快。
我提到这种情景只不过是想展示一下在这两年期间这些穷人感情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认为中国北方人在说这些话时是很真诚的,他们普遍与傲慢无礼的南方人不同。
举另外一个例子说明一下这儿如同其他地方的中国人一样所具有的狡猾和欺诈。一位在舟山的画花的画家告诉我,在上海附近的花园里有几种非常有价值的牡丹,或者称“Tree Pœony”。那些种类的牡丹每年都会从北方省份运到广州,它们开有淡红色或白色的花,而且这些种类现在在欧洲也很常见。虽然不太有人相信,但有断言说在中国的某些地方生长有紫色、蓝色和黄色的品种,尽管这些颜色的牡丹花品种从来没有被运到广州销售。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我特意询问了这位画家,这位画家不仅断言他见过这些颜色的牡丹,而且只需我支付一小笔钱就能够为我画出他记忆中的所有的不同品种。我即刻请他画出来,在他完成画作后,我就带着这些画去了上海。我向一位在城里有花店的苗圃主展示了这些画作后,他即刻承诺会为我找到活的植物,但又说它们会非常昂贵,因为他要到距这儿将近100英里的苏州去采办,而在上海附近是找不到的,一个人到那里至少需要8天。当然,不管得到它们需要多少费用,我都会很乐意支付这个人开的价钱,毕竟带回我要的植物至多是100英里。在具体指定的时间里,牡丹被弄到了,它们确实是最具价值的种类,会在英格兰有一个非常高昂的价格。在它们中间有淡紫色的和紫红色的;一些接近黑色;有一种中国人称它为“黄色”,然而其仅是花瓣中心附近带有一点黄色色彩而已。所有搜集到的这些花是极具价值的,而且我对这笔交易十分满意。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事后我发现这些植物是从距离上海城墙不足6英里的地方被带来的,而且事实上有名的苏州城里的牡丹也是由这个地方供应的。
我第一次访问上海时正值冬季,当然除了菊花以外,很少有植物会在那时开花。这里的菊花的种类和南方一样多。另外由于中国园主非常了解菊花的栽培,因而在这个特定的季节,人们的兴趣就集中在了菊花上面。我收集的主要是阔叶植物,那时无法辨别或描述它们,选择它们部分是出于它们所属的科类,部分是出于中国人对它们习性的描述。每一位熟知实用植物学的人会对这种情况下植物的价值形成一个相当公正的看法,而且这次搜集的植物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后来其中的很多种类的植物证明非常美丽且极具价值。
在上海,我和一些其他的欧洲人应邀到一个官员家里做客,欣赏了一出戏剧表演或称之为“唱戏”(Sing-song),之后和他共进了一顿中式晚餐。他派轿子接我们到他的住处,在那里,我们被引见给他的许多朋友。作为一个一直以来不变的习俗:立即敬了一圈茶。不久,一个仆人端着盘子进来了,托盘里装满了湿的热毛巾,与在家里厨房用的那种没什么不同,并且给了我们每个人一条。起初,我们猜测不出这些毛巾有什么用途,就看着中国朋友如何去做,我们看到他们用它们擦脸和手,尽管这不适合我们,但我们还是立即照做。后来我发现这种礼节在中国人当中很是常见。在热身后,通过这种方式,我常常感到精神焕发。在像中国这样很热的国家,这种做法是极其好的,它比用冷水洗浴更有益健康。
当我们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演员们正在一间要进行表演的大房子里进行演出前的准备。过了一会儿,他们当中的一人进入了我们所在的房间,手里拿着几个长长的精致的象牙色的卡片,上面写有许多这天最受欢迎的演出,我们的东道主和他的朋友要求演哪出戏,演员们就要表演哪出戏。由于我们一个中文字都不认识,听懂对我们讲的话也非常困难,因此尽管他们很礼貌地征求我们的意见,但是也没什么用。最终确定了今晚演出的戏目之后,我们全部被带进了戏院。这个戏院空间很大,接近方形,在上端有为演员和乐队准备的平台,并且其中的一面用一排栏杆和一条开放的通道隔开,这样观众从这个角度也可以欣赏演出。戏院的中央挤满了来宾,戏院内的屋顶上挂着许多中式灯笼。由于演出开始时刚近下午,因而灯笼没有被点起来,这场演出在自然的光线下进行,与我们的英格兰戏院不同,中国演员没有把自然光线全部遮掉。
这场演出以一些哑剧表演为开端,很像圣诞节时我们在英国戏院看到的。从表演者的语言和手势来判断,接下来演出的看起来是一些非常伤感的内容。所有的表演都以戏剧风格进行,演员们运用假声演唱曲目。不时表演的翻跟头技艺极其敏捷灵巧,同其他演出相比,这个表演吸引了我们更多的注意力,这也许是因为它们最容易理解。
演员们的服装极其华丽,一定花费了一大笔钱。在这些演员中没有女性,这是因为没有女性表演的习俗;但是她们的角色由那些看上去最像女子的男人或者男孩替代,他们精心打扮,以至于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至少对英国人的听觉来说,演员们的声音并不悦耳,但总体上与很响的铜锣声和中国人常用的像风笛的一种管乐器和谐一致。实际上,噪音似乎是最响的,当然对我们来说已听够了。
我为演员们在舞台上塑造的各种形象所震撼,无疑,他们意图表现的是我们英国的戏院里也很讲究的那些场景和画面。扇形看起来似乎非常受欢迎,而且在不同的表演中不断地做出这种造型。没有很多的布景,仅有一个简单的屏幕,这个屏幕有时候在演员出场的时候作为衬托的背景。常常有舞剑的表演,而且舞剑也许是这些演出中最奇特的部分。每个人有两把剑,舞剑者会让剑绕着他的头部迅速旋转,与此同时,以一种最奇妙的方式挥动脚和腿,好像它们和手、手臂一样有同样的重要性。这场演出持续了3个小时,之后我们离开了戏院到另一间房子休息。当我们休息时,仆人在忙着重新布置那间演戏的房间,现在那里又变成了餐厅。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们被隆重地带领入内,并被安置在贵宾座上。我们现在有机会见识中国人就座时的仪式和礼节情况。我们的东道主和他的朋友们在就座前的一刻钟就到了。每个人都相互推让,把上座推让给邻近的人,而此人如依照次序的话不会想过在餐桌上会有这样一个显著的位子。然而,他们彼此在鞠躬奉承之后,一切都被妥当地安排好,于是晚餐就开始了。
桌子上摆满了许多小盘子,除了有名的燕窝和其他许多昂贵的对英国人而言也是美味佳肴的羮类之外,这些盘子里都是时令水果和蔬菜。仆人们不断地取走放在当中的盘子,又重新摆放了其他不同种类的盘子,直到最后似乎每个人都酒足饭饱了。然而不断更换新盘子的仪式仍在继续,而且这些盘子只是被瞥见一眼之后又被端走了。在中国朋友看来,我们使用筷子的初次尝试一定很有趣,但是他们非常有礼貌,并没有嘲笑我们,而且尽力帮助我们。晚餐一开始,戏剧演出又重新开始了,演出和先前一样活泼而有生气。“女演员”在间歇的时候从台上下来,为宾客斟上不同的酒。在演出期间,每位客人都收到了一点钱,演出结束时,这些钱由客人当作礼物赏给演员们。演员们收到钱后,整个戏剧组就聚在一起,每一位都深鞠一躬以表谢意,之后退下去。然而晚餐的礼俗仍然继续着,上百种新盘子被端上来,大多数又按次序被端了下去。中国的客人有时吸烟,有时吃些正合意的饭菜,而且他们用同样的话语赞叹着桌上出现的每一道菜。
现在我们进餐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尽管整个晚宴非常有趣,但是我们已经感觉足够了,开始感到疲惫。“晚餐还要持续多久?”我问坐在我旁边的一位通晓多种外语的人,他曾非常有礼貌地给我解释了演出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噢,”他说道,“还会持续一些时间,但是如果你们想离开,现在就可以。”在了解到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客人可以中途退场后,我们很高兴,而且他们帮我们订好了轿子,这些轿子正在院子里候命接我们回去。我们的东道主和他的朋友们打着灯笼送我们出来,我们又以来这里的方式离开。这样就结束了我的第一次中式晚餐。从那以后,或是在富人的宫殿,或是在穷人的乡村,这样请客吃饭的事情很是常见,甚至在有僧侣的寺庙中,这种情形更加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