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格边界

晨光未起，城市尚在昏暗与灯火交替之间。街头灯箱闪着微弱的蓝白色，空气冷冽，沉默中带着潮湿与电子气味。

昭渊睁开眼时，世界已经换了一副滤镜。

不再有压迫感带来的混乱，不再有苏离那种懵懂的迟疑和被动的惧怕。她的眼神清明，视线像刀锋一样割裂空间，将周遭一切都快速解析成清晰的可操控信息。

这是“系统外人格”的优势。

她站起身，周围是一间老旧的废弃资料档案室。落地窗上蒙着一层灰，玻璃外是模糊的城市轮廓与一闪一闪的高空感应灯。原本在副本中已经崩塌的建筑，现在以某种折叠回归的方式再次存在于现实世界。

不。这不是现实。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种“半虚拟投影区域”。

昭渊闭眼三秒，深呼吸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仍属于苏离，却已经不完全兼容。她的意识仿佛悬浮在深海之上，感受到另一个人格的残留——模糊的、不甘的、徘徊的。

苏离还在。

但很远。

像是被关进了意识深层的某扇门后，正在用微弱的敲击声发出抗议。

“……你不是我。”一个声音低低地在脑海里响起。

昭渊没有回答，只淡然地站到窗边。

她从口袋中抽出那张“意控局”人员留下的卡片，指尖一弹，卡片边缘竟浮现出隐藏的电子识别端口。她迅速将随身数据终端连接其上，屏幕浮现出一串系统信息。

【系统局域节点编号：CAI_12-047】

【接入状态：脱控观察/等级：C-3 /数据端口静默中】

“C-3。”昭渊微微一笑，“看来他们以为你只是普通适配失败者。”

“那就让我帮你升级。”

她迅速在终端上输入一串代码，启动重定向追踪功能。系统节点反应速度不慢，三秒后自动切断连接，但她已截取了所需数据片段。

【捕获模块残留路径：/observe/root/CAI-arch】

【疑似联控数据库入口——隐藏传输通道激活中】

她取下终端，迅速将纸卡销毁，丢入老式碎纸机里。接着翻出办公室角落的安全通风口，从其中找到一套备用外套和一副普通身份识别腕环。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没有任何犹豫。

而这才是真正让系统“无法判定”的部分。

人类的思维系统具有非连续跳跃，无法预测的非理性模式。而昭渊——恰好精通如何用理性手段制造“非理性反馈”。

她正要离开档案室，却突然顿住脚步。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叩——”。

不是外界的声音，是意识深处的轻响。

“你想做什么？”苏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某种近乎哀求的疑惑。

“你不是我。”

“我知道。”昭渊平静地说，“可你也不是你了。”

“这不是你的世界。这个系统……已经把你定义成‘错误变量’。”

“我，是系统定义不了的例外。”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那指尖的血管线条分明，却透着一丝与这具肉身不匹配的冰冷。

“我不是来占据你。”

“我是来救你。”

说完，她再不理会那远处的回响，推门而出。

档案室位于一栋废弃的意识控制研究所下层，这片区域在数年前已被列为“无适配封锁区”。苏离的身体被放置在此处——或许只是系统临时回收的中转节点，亦或是陷阱副本的余波将她扔在了这个“现实偏区”的边界处。

街道荒凉，偶尔有无人巡逻机掠过上空，喷吐出一阵阵淡蓝色的粉雾，像是在进行数据稳定喷洒。

昭渊并未选择立刻撤离，而是反其道而行，向研究所的高层区域前进。

她要的是更多信息——关于“编号404”的副本回传失败记录、关于苏离的意识适配等级、关于那个“伪人格替换模型”的真实机制。

如果她对的，她现在所处的这具身体，不只是被系统归类为“待清除”。

而是系统试图用“苏离”的人格模板，替换掉“她”——昭渊——这个无法解释的变量。

这不是第一次了。

昭渊的眼神在昏暗楼道中愈发锋利。

从第一轮副本死亡后的觉醒开始，系统便试图每一次将她打回模板。但每一次，她都在副本的某个裂缝中活了下来。

她就是那些裂缝。

那些系统无法预见、无法清理、无法复制的“漏洞”。

——而苏离，正是被这些漏洞“寄生”后开始觉醒的。

“所以我们不是一体。”

“我们是并存。”

她握紧掌心的数据终端，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然后，她推开研究所二层的中央控制室门。

一名“人类工程师”正坐在主机前，回头望来。

是活人，不是模拟影像。

昭渊顿住，眯起眼睛。

“你不该在这里。”

对方也看见了她，瞳孔猛地一缩：

“你是……编号Z-404……你还活着？”

昭渊缓缓开口，语调冷静：

“你知道什么？”

控制室的门缓缓合上，磁力锁自动扣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与消毒液混合的气味。

昭渊站在门边，目光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活人”。

——不是模拟仿体，也不是副本预设人形辅助系统，而是“真实”的个体。

一个仍然活着的人类工程师。

对方年龄约莫四十出头，穿着灰白实验服，手腕上有一串尚未剥落的编号识别链，背部靠着主控台，面色苍白，却眼神警觉。

“你……怎么进入这片区域的？”男人语速极快，话语间下意识要去按桌面上的警报按钮。

昭渊眼神一凛，抬手一甩——一枚金属笔芯状的抑制探针已飞射而出，精准命中按钮前的防御感应点。

“别动。”她语气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带电，“我不喜欢被警报声追着跑。”

男人的手顿住，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你不是苏离。”

“你能看出来？”昭渊走近两步，神情冷淡地俯视他，“你对系统的监控级别还没被剥夺？”

男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你是——那个副本编号404……不，是‘你’的意志，替代了她……你是系统标记的第一类异常意识体。”

“看来你了解不少。”

昭渊绕到主控台另一侧，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一边读取终端界面数据，一边继续低声问道：“告诉我，编号404适配失败个体的完整记录在哪？意识融合失败后，是谁主导的人工回传？”

男人迟疑了一瞬，“你找这些资料没用……系统已经封锁了Z类变数的信息权限，就连我们研究员都无法调取核心分段。”

“那你还能待在这里？”昭渊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正在备份？”

对方瞳孔一震，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昭渊以极快的速度按在控制椅上。

“你只剩一个机会。”她眼神凌厉，“我要你调出苏离的原始意识接入日志，以及编号404副本数据崩塌前3分钟的行为轨迹。否则……”

她语气未落，操控面板上忽然弹出一行闪烁的红字。

【WARNING：检测到区域内双重意识信号波动】

【目标编号：Z-404（未归档）】

【系统状态：追踪激活中】

【预计定位倒计时：92秒】

“你把我引来了。”昭渊眼神骤冷，猛地回头盯住那工程师，“你通风报信？”

“我没有！”他被死死压在椅背上，连挣扎都无法，“我什么都没动！这是系统自主识别……你现在的波段与她重合率高达93%……你们已经不是两个独立的意识了！”

昭渊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一道模糊的回响也随之浮现——像是被压在地层深处的水波，一点一点地升上来。

“你……是谁？”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熟悉的喘息。

是苏离的声音。

她醒了。

昭渊眼神略有变化，却依旧强压波动。

“我需要这些信息。”她低声说，“否则你会连同这座研究室一起，被系统就地清理。”

“那你也跑不了。”工程师冷笑，仿佛是破釜沉舟之语。

“你太不了解我了。”

昭渊猛地一按终端上的“主控转写”键，指令重定向闪过——她没有试图攻破系统防火墙，而是绕过数据端口，直接调用底层权限的备用路径。

【行为异常路径劫持/已确认】

【副路径编号：Sigma-13】

【开启脱控段模拟投影通道】

主控台骤然一震，中央显示屏裂出蛛网般的光痕。周围环境也随之一阵微颤，空气中的粒子流像是正在重组。

工程师惊呼：“你疯了——你这是要引发一次局部同步异常！”

“不是我引的。”昭渊冷静回答，“是你们造的。”

她最后按下键盘，闪电般将记录文件转移进随身数据芯片，随后抓起桌上的中性外衣，把工程师推到角落锁死，转身迅速撤离。

【同步异常触发完成/主机将于30秒后重启】

整座控制室开始发出“嗡嗡”的低频警报声，像是某种旧世界深处翻腾而起的巨兽预警。

昭渊离开研究所后，进入街区背面一片未完工的交通枢纽核心区。

她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芯片，插入衣袖里的远程终端。数据加载的同时，她靠坐在一块老旧水泥桩后，闭上眼。

可她没想到，这一闭眼，脑海深处竟猛然一震。

像是旧井突然被打开，某种封印被触动——意识中那个本该被她压制的“苏离”，正在复苏。

【你……不是我。】

声音一字一句，如同从水中挣扎着抬头。

昭渊眉头紧皱，额角甚至渗出一丝冷汗。

这不是第一次她接手这具身体，却是第一次遇到“对抗这么强的原主意识”。

“我没打算毁掉你。”她闭着眼说，“可你得知道，你现在根本没能力面对这一切。”

“你凭什么决定？”

苏离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痛苦，也像是愤怒。

昭渊沉默片刻，才道：“你太软弱，太慢……但你也在成长。”

“等你能独自活下去，我会退出。”

意识陷入一瞬的寂静，仿佛两个灵魂在无声对峙。

可下一刻，远处城市天际线方向，一道红色射线突兀地在空中划过。

系统主控区，启动了新的锁定程序。

【警告：编号Z-404意识变体已确认为多重人格体/正式进入二级判定流程】

【目标将被投入行为重构陷阱副本】

昭渊缓缓睁眼，眸中已无温度。

“要来了。”

她淡淡道。

然后，站起身，朝新副本陷阱的引导信号源，主动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