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雾锁黑山路 心藏暗涌澜
宋清涵那两条好看的眉毛，这会儿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她那声儿，像是从冰窖里头刚起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砸在人身上，能起一层白霜：
“墨长老，有何贵干？”
“嘿，我说丫头，别这么大火气嘛。”
墨尘长老好容易赶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老夫这不是听说你们要去黑风山吗？巧了不是？
“我那几味酿酒的宝贝药草眼瞅着就见了底，就当是顺道，搭个伙儿，不碍事，不碍事！”
“墨长老，您说笑了。”
女子的语气虽缓和，却透着一股子疏离，“此行非同儿戏，山高路远，妖兽横行，您老人家千金之躯，若是有个万一，清涵担待不起。”
“哎，瞧你这话说得。”
墨尘长老嘿嘿一笑，也不着恼，慢吞吞地从那破道袍里掏摸了半天，捏出块半旧的木牌。
他也不递，就拿指头尖儿拈着，在宋清涵眼前一晃悠：
“老家主当年亲口许的，这聚仙山上上下下，但凡是长腿儿能走的地界儿，我想上哪儿遛弯，就上哪儿遛弯。
“怎么着，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到了你这小丫头片子这儿，就成了耳边风，连个响儿都不算了？”
宋清涵瞧见那木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股子寒气，像是凝成了冰，却没再多话，算是默许了。
墨尘长老嘿嘿一笑，揣好木牌，提着酒葫芦就要往队伍里凑。
也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脚底下拌蒜，他“哎哟”一声，身子一歪，就奔着宋清涵倒了过去。
那双油乎乎的手，眼瞅着就要往人家姑娘雪白的胳膊上搭。
宋清涵眼底寒光一闪，双腿没动，身子却诡异地平移了半寸。
墨尘长老正好从她身边擦过去，直直扑向了丫鬟巧儿。
巧儿像是早就料到了，踏前一步，身子一迎，恰到好处地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墨尘。
“多谢小姑娘了，人长得俏，心肠也好……”
墨尘长老站稳了身子，嘴里道着谢，那只被扶住的胳膊，却不着痕迹地往下一滑，那只油腻腻的手，正好在巧儿白皙柔嫩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手也滑嫩得很呐。”
他咂了咂嘴，一脸的回味。
宋阳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往前踏出一步，正好隔在了墨尘和巧儿中间，声音沉稳如山：
“墨长老，您老喝多了，路滑，还是我来扶着您吧。”
这一下，既是解围，也是警告。
巧儿却像是没感觉到那份轻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有情绪的端庄模样，只是把手抽了回来，后退半步，微微垂首：
“长老请自重。”
李青云在队尾，拿眼角的余光把这一出全给“吃”了进去。
旁人瞧的是热闹，是笑话，当个解闷的玩意儿。
他瞧见的，却是那热腾腾的饭菜底下，藏着钩子，冒着寒气儿。
后脖颈子那点汗毛，一根根全乍了起来。
那老头儿，看似东倒西歪，可被宋阳一挡，往后踉跄那一下，左脚尖正好落在块巴掌大的青苔石上，落地没声儿，稳得跟扎了根似的。
一个醉鬼，却比狸猫还灵活？
李青云心里骂了一句：
得，又来一个拿大葱插鼻子——装象的。
这队伍里，到底有几个是人，几个是鬼，几个是披着人皮的活阎王？
“出发！”
宋清涵这次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和厌恶。
一声令下，队伍动了。
一行人，十颗心，藏着九种算计，一头扎进了那怎么也化不开的晨雾里。
前路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但李青云自个儿心里清楚，从他迈出这山门的一刻起，他就是那只混进狼群里的羊。
要么，被狼吃了。
要么，就想辙，把这满山的狼，都给推下悬崖。
……
山路，跟那腌透了的羊肠子似的，又窄又滑，七拐八绕。
脚底下是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踩上去，黏糊糊的，一个不留神就得摔个嘴啃泥。
晨雾还没散尽，死赖着不走，一缕一缕地缠在林子里。
真跟那冰凉的裹尸布似的，把活人的热乎气儿都给吸走了。
队伍，默不作声地往前拱。
刀疤脸宋阳带着四个护卫在前头开路。
五个人，五座铁塔，稳稳地走着，不言不语，就拿手势比划。
那默契，一看就是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吴工、墨尘、巧儿、宋清涵，这几个“大人物”，让人护在最中间。
李青云本想坠在队尾，把所有人都放在自个儿眼前。
这样，谁要是想在背后捅刀子，他能第一个瞧见。
可他刚慢了半拍，就觉着身边的光线，让人给掐暗了。
是沈瑞。
这厮竟也放慢了步子，脸上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德行，不紧不慢地，跟他并了个肩。
沈瑞也不傻，他同样不放心把后背留给这个让他接连吃瘪的泥腿子。
于是，这队尾，便成了个古怪的模样。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并着肩，走在这要命的山路上。
竟像是多年的好友结伴踏青。
那份死人似的安静，比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让人心里头发毛。
那不是静，是屠户举起了刀，还没往下落的那一小会儿。
李青云能听见沈瑞那压不住的，粗重的喘气儿声。
那喘出来的，哪儿是气？
分明是淬了毒的火，一团一团，直往他脸上燎。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并排走的，哪儿是什么同伴，分明是条拴不住的疯狗，就等着你一扭脸，好从你脖子上撕下块肉来。
不多时，队伍走到一处险地，名叫“蛇径”。
听这名儿，那路，也就将将够一个人踮着脚走。
左边是长满了湿滑苔藓的岩壁，右边是深不见底、让云雾填满了的百丈悬崖。
偶尔有颗被踩松了的小石子滚下去，连个回响都听不见，像是直接掉进了阴曹地府，让那些个小鬼给一口吞了。
人走在上头，跟踩在阎王爷的舌尖上没两样。
到了这儿，道窄得跟根绳儿似的，没法并排了。
沈瑞站住了脚，不说话。
就冲着李青云，拿眼角轻轻一瞥，下巴颏儿微微一扬。
那意思明摆着：你先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