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地狱归来
黑暗,漫长而粘稠。
无数碎片在混沌的意识里翻涌:陆沉西温柔的笑脸,病床上刺目的白,氧气管被拔掉的窒息感,他眼底那抹如释重负的冰冷……还有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他接电话时避开我的眼神,书房深夜亮着的灯,助理递来的文件上那些陌生的、不断亏损的子公司名字……
“沈氏……输血……”一个模糊的词语碎片猛地刺穿迷雾。
像一束强光骤然射入!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不是我和陆沉西那个冰冷空旷、像个昂贵样板间的婚房主卧,而是我出嫁前,在沈家老宅顶楼那个小小的、只属于我自己的阁楼卧室。淡紫色的壁纸有些旧了,角落里还贴着我少女时期喜欢的乐队海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旧时光的尘埃味道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樟脑丸气息。
这里是……我的起点?还是命运的某种残酷轮回?
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遥远而冷漠。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子设备微弱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咔哒。”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我瞬间绷紧了神经,像一只受惊的猫,猛地从床上坐起,警惕地望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沉静而极具存在感的力量。不是陆沉西,也不是沈家的任何一个人。
“醒了?”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向前走了一步,踏入房间昏暗的光线里。
是顾衍舟。
顾氏集团那个神秘莫测、手段狠辣的年轻掌舵人。一个在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立体,一双眼睛沉静如寒潭,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却奇异地没有让我感到被冒犯。
“顾先生?”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昏睡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困惑和戒备。
“你昏倒在路边。”顾衍舟言简意赅,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皱巴巴、还沾着些许干涸香槟酒渍的婚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寻常的旧衣服。“司机看到了。这里是沈家老宅,我顺路。”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
顺路?沈家老宅和顾氏总部,根本就是城市的两端。
我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前世的记忆碎片和刚刚在昏迷中闪过的那个模糊词句——“沈氏……输血”——在我脑中激烈碰撞。陆沉西!他接近我,从来就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他是冲着沈氏来的!前世他成功了,榨干了沈氏,然后在我失去利用价值后,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氧气管……
一股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被愚弄的强烈屈辱感瞬间席卷全身,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谢谢顾先生。”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麻烦你了。”
顾衍舟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昏暗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房间里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冽木质香气。
“沈家,”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层层涟漪,“最近几个重要的海外项目,资金链似乎绷得很紧。”
我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他。他怎么知道?这是沈氏目前最大的困境,被柳芸和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沈国栋捂得死死的,连我,在嫁给陆沉西之前,都一直被蒙在鼓里!陆沉西……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
顾衍舟的目光深邃,像能穿透人心。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某种无声的提醒,又似乎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好好休息。”他留下这三个字,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我靠在床头,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恨意而微微发抖。顾衍舟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前世被我忽略的、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陆沉西频繁地翻阅沈氏的财报,对沈氏的业务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他在深夜书房接的那些压低声音的电话;他“无意”间向我打听沈家几位元老股东的态度;还有柳芸,她每次看向陆沉西时,那种掩饰不住的、近乎谄媚的亲近……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们是一伙的!一个图谋沈家的产业,一个图谋沈家女主人的位置!而我,就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最完美的祭品!用婚姻做锁链,用虚假的温情做诱饵,只为了把我、把整个沈氏,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前世的我,是多么愚蠢可笑!像个瞎子一样,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把豺狼当成了依靠!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不能哭。沈念慈,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前世流够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伴随着柳芸那故作担忧、实则尖利刻薄的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了进来:
“……哎哟,老沈你是没看见现场那个乱啊!念慈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香槟塔都掀了!撕了自己的婚纱!还指着沉西的鼻子骂!我的天哪,这丢人可丢到太平洋去了!陆家那边气得脸都绿了!这婚约要是真黄了,我们沈氏那几个等着救命的项目资金可怎么办?沉西可是答应过要注资……”
“行了!别嚎了!”沈国栋烦躁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还嫌不够丢人吗?这个孽障!平时看着挺懂事的,关键时刻发什么疯!陆家那边……唉!她人呢?醒了没有?醒了就让她赶紧滚下来给沉西道歉!这婚必须结!由不得她胡闹!”
道歉?结婚?
一股冰冷的火焰猛地从我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软弱和迷茫。道歉?向那个前世亲手结束我生命的刽子手?结婚?再跳进那个万劫不复的火坑?
做梦!
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却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那件象征屈辱和死亡的破烂婚纱,像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女鬼。
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是前世那个躺在病床上、绝望等死的沈念慈从未有过的。
是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是绝境之中被逼出来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
陆沉西,柳芸,沈国栋……还有所有把我当棋子、当踏脚石的人。
游戏,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轮到我,来做那个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