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造洪武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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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巨兽初啼

浑浊的江水带着低沉的咆哮,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怒龙,从洞开的巨大闸门缝隙中汹涌灌入干船坞!冰冷腥咸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桐油和铁锈的味道,带着长江特有的泥沙腥气,直扑坞底每一个人的面门。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攀升,贪婪地舔舐着坞壁裸露的条石和泥泞的坞底。

“嘎吱——嘣!嘎吱——嘣!”

令人心悸的呻吟声从船体深处传来。那头匍匐在滚道上的钢铁木兽,在冰冷江水的拥抱下,开始不安地躁动。巨大的船身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强行唤醒,每一根嵌入巨木的黝黑铁肋,每一处被暗红铁箍死死锁住的榫卯结合部,都在水压和浮力的共同撕扯下,发出痛苦的、仿佛骨骼错位的摩擦声!船壳尚未完全铆合的巨大缝隙处,浑浊的江水如同贪婪的舌头,疯狂向内涌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堵漏!快堵漏!”“黄龙头”嘶哑的破锣嗓子在奔涌的水声中几乎变形,他拄着拐杖,踉跄着扑向一处正在喷涌水柱的巨大缝隙,用身体死死抵住一块厚木板,朝着呆滞的船匠们咆哮,“填麻丝!砸油灰!快!浸透了它再砸!给老子堵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溅满了冰冷的泥水,浑浊的老眼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船匠们如梦初醒,吼叫着抱起浸透桐油和石灰的麻丝团,抡起沉重的木槌,朝着那些喷水的缝隙狠狠砸去!“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水流的嘶吼,在急速上涨的坞底回荡。

坞口高处,临时搭建的望台如同巨兽的颅骨,悬在奔涌的江水之上。朱元璋负手而立,玄色龙袍的下摆在凛冽的江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黑色羽翼。他那张刀劈斧削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古井无波。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瞳,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死死倒映着下方坞底那混乱而壮烈的景象:咆哮灌入的浑浊江水,在水中痛苦挣扎、发出呻吟的巨舰骨架,那些如同蝼蚁般在船体上疯狂扑堵缝隙、抡锤砸打的人影。江风卷起他鬓角的几丝华发,带来远处长江波涛隐隐的轰鸣,也带来坞底那台尚未被完全淹没的机器发出的、越来越狂暴的嘶吼!

“呜——嗡——!!!”

那嘶吼声穿透了江水的咆哮和船体的呻吟!来自巨舰“胸腔”深处!炮管锅炉在烈焰的持续舔舐下,内部的压力已攀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铆钉密布的黝黑炉壁透出骇人的暗红色!粗壮的蒸汽管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巨蟒筋络,发出沉闷欲裂的“嗡嗡”共鸣!暗金色的气缸在狂暴蒸汽的驱动下,沉稳而凶悍地律动着,每一次活塞的冲击都带着碾碎山峦的力量!巨大的飞轮旋转如风,边缘的铁箍切割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连接飞轮输出轴的粗大铁链,早已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声,死死拖拽着那扇仍在缓缓滑开的万钧闸门!

“稳住火!稳住!”动力舱预留的开口处,徐寿半边身子已被涌上的江水浸透,但他布满烫疤的脸却扭曲在炉火映照的疯狂红光里。他死死抓着铁钎,盯着压力表那几乎要顶破极限的指针,朝着鼓风的军汉发出非人的嘶吼:“鼓!给老子往死里鼓!这口气…不能泄!”他的声音淹没在机器的咆哮和江水的怒吼中,眼中只剩下那台在烈焰与洪水包围中依旧狂暴嘶鸣的钢铁心脏。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浑浊的江水已漫过大多数人的腰际,冰冷刺骨。船体在浮力的作用下剧烈地晃动着,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铁木结构更加刺耳的呻吟和铆钉崩裂的脆响!船匠们在水里艰难地扑腾着,拼命将最后一块厚木板砸向缝隙,用身体堵住喷涌的水流。“黄龙头”被一个浪头打得趔趄,浑浊的江水呛入口鼻,他剧烈地咳嗽着,却依旧死死扒着船板,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高处那玄色的身影,带着绝望的祈求。

陈墨半跪在船体中部尚未被完全淹没的一块龙骨巨木上。冰冷的江水拍打着他的小腿,官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他低着头,汗水和江水顺着额发滴落,砸在脚下黝黑、湿漉漉的木头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他听着耳边机器的狂暴嘶吼,听着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听着匠人们绝望的呼号,听着江水无情的奔涌。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了他的心脏和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赌上一切的豪情,在冰冷现实的冲刷下,只剩下近乎窒息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被命运巨轮碾过的…麻木。

“嘎啦啦啦——轰!!!”

一声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那扇重逾万钧的闸门,在蒸汽绞盘狂暴力量的持续撕扯下,终于彻底挣脱了坞槽的束缚,猛地滑向两侧,完全洞开!积蓄已久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江流,如同决堤的天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排山倒海之势,彻底灌满了整个干船坞!

“哗——!!!”

巨大的浪头猛地掀起!那头在水中痛苦挣扎、呻吟了许久的钢铁木兽,在这股沛然莫御的浮力托举下,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上一挣!

“咔嚓!嘣!”

几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从船体深处传来!那是几处承受了极限应力的铆钉或木结构终于崩断!但更多的铁箍死死咬合,更多的铁肋深深嵌入巨木!整个船身如同从泥沼中昂起头颅的巨兽,猛地脱离了坞底滚道的束缚!

巨大的浪涛向两侧排开!船体剧烈地左右摇晃了几下,船壳上尚未堵死的缝隙处喷出浑浊的水柱,如同巨兽受伤的创口在喷溅血液!然而,它终究是…浮起来了!

庞大的阴影笼罩了坞底残存的水面。那头由钢铁意志与千年木艺强行糅合、承载着无尽野心与赌注的巨兽,其狰狞而粗犷的轮廓,第一次完全展露在浑浊的江水之上!尚未铺设完毕的船壳如同巨兽破损的鳞甲,露出内部纵横交错的黝黑铁肋和粗壮龙骨,充满了蛮荒的力量感!船体中部那敞开的“胸腔”内,烈焰依旧在锅炉中熊熊燃烧,暗金色的气缸沉稳而凶悍地律动着,飞轮旋转带起呼啸的风,粗大的蒸汽管道喷吐着灼人的白气,发出持续不断的、宣告力量存在的狂暴嘶吼!“呜——嗡——!!!”

望台之上,猎猎江风陡然加剧!朱元璋负手而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前倾了一瞬。那双冰封的龙瞳深处,仿佛被坞底那咆哮的钢铁心脏点燃,骤然掠过一丝灼人的精芒!如同深潭投入了烧红的烙铁!他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宽大袍袖下,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指尖蜷缩着,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要隔空攥住那下方巨兽的钢铁脊梁,攥住那喷涌着白气的狂暴力量,更攥住那力量所指向的、波涛尽头的…万里疆域和无尽金山!

“陛…陛下…”工部尚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开口,“浮…浮起来了!那铁…铁做的骨头…真…真能浮啊!还有那力…那力气…天爷…”

朱元璋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死在江水中那浮沉咆哮的巨兽身上。许久,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力量感的声音,缓缓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江风的呼啸和下方机器的嘶吼:

“此舟…当名‘洪武’。”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意志,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灵魂深处!

“日月所照之江河湖海…”朱元璋缓缓抬起手,玄色袍袖在风中如同垂天之云,指向那巨兽,更指向巨兽身后、那奔涌不息、连接着无垠海洋的浩瀚长江!

“…皆当以此舟…犁之!”

“犁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望台上炸响!带着帝王的绝对意志和对力量的极致贪婪!仿佛那尚未完工的“洪武号”,已然化身为撕裂汪洋、碾碎一切阻碍的钢铁犁铧!

冰冷的江风卷着水汽,扑打在陈墨的脸上。他依旧半跪在浮动的船板上,感受着脚下巨兽在江流中不安的起伏。朱元璋那“犁之”二字,如同带着冰碴的寒风,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和江水的咆哮,狠狠灌入他的耳中。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混杂着冰冷的江水、汗水和油污。目光越过摇晃的船体,投向高处望台上那抹玄色的、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散去,巨大的疲惫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在这片虚脱和疲惫之下,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焰,终于…顽强地重新燃起。

他赌赢了。

至少…活过了这第一关。

脚下这头在江水中咆哮、尚未完工的钢铁巨兽,就是他撬动这个古老帝国、撬动整个时代的第一块…最沉重的基石。

他撑着湿漉漉的龙骨巨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冰冷的江水而麻木僵硬,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他咬紧牙关,指甲再次深深抠进粗糙的木纹里,借着那一点刺痛带来的清醒,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洪武号”粗粝的船身,发出哗哗的声响。蒸汽的嘶吼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传得很远很远。远处,长江的波涛依旧连绵不绝,奔涌向看不见的东方。

巨兽初啼,其声已震长江。

而它的航程,才刚刚开始。

陈墨站在晃动的船板上,湿透的官袍紧贴着身体,冰冷而沉重。他望着奔涌的江流,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底那点微弱的火焰,在机器的轰鸣和帝王的注视下,无声地燃烧着。

“洪武号”,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