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血绣之谜
夜色如墨,浓稠得好似化不开的墨汁,将大理寺的重重殿宇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站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目力所及之处,殿宇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偶尔有夜风吹过,耳边传来殿角风铃微弱的“叮当”声,好似来自幽冥的低吟。
裴砚与沈疏桐一前一后,身影在廊柱间的阴影里穿梭,每一步踏在石板路上,都发出“嗒嗒”的声响。
手中那件血绣衣物被小心翼翼地裹在油布包内,那油布粗糙的触感摩挲着掌心,仿佛裹着一团随时可能爆裂的灾祸。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那丝丝缕缕的香气轻轻钻进鼻腔,混合着旧卷宗散发出来的霉味,这是大理寺独有的气息。
此刻,这气息钻进裴砚的鼻腔,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胸口仿佛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堵住。
“李仵作的验尸房在西偏院,平日里除了送尸的衙役,鲜少有人过去。”沈疏桐压低声音,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好似冰裂的声响,在夜的寂静中回荡。
她对大理寺的布局似乎比一些老吏还要熟悉,这让裴砚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裴砚看到她侧脸的轮廓,线条冷峻而坚毅。
这女子身上藏着的秘密,恐怕不比悬镜司的旧案少。
裴砚点了点头,脚下步伐不停。
每一步踏出,都能感觉到鞋底与石板的摩擦,那坚实的触感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陈寺丞离奇失踪,大理寺内部暗流汹涌,这件血衣的出现,无疑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验尸房偏僻幽暗,门前挂着两盏白纸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灯笼纸被风刮得“沙沙”作响,投下惨淡的光晕,那光晕在地面上摇曳不定,好似鬼魅的身影。
一股浓郁的药水味和隐约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那腐臭的味道刺鼻而浓烈,直钻喉咙,即使是裴砚这样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人,也不禁微微蹙眉,鼻腔一阵酸涩。
“咚咚咚。”裴砚叩响了房门,那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好似敲响了命运的警钟。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声沙哑而不耐烦的回应:“谁啊?不知道入夜不验尸吗?”那声音好似从破旧的风箱中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倦意。
“李仵作,是我,裴砚。”
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生锈的铰链在痛苦地呻吟,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李仵作五十出头,头发花白,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白发显得格外刺眼。
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他上下打量着裴砚和沈疏桐,眉头皱得更紧了:“裴司刑?这么晚了,还带着京兆府的捕头,所为何事?”他瞥了一眼沈疏桐腰间的捕头令牌,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李仵作脾气古怪,在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除了验尸,对任何人和事都漠不关心。
“有件要紧的物证,想请李仵作连夜给瞧瞧。”裴砚说着,将手中的油布包递了过去,那油布粗糙的质感在手中滑动。
李仵作接过油布包,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将两人让进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砰”的一声,好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验尸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那昏黄的灯光在风中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形状怪异的仵作工具,在灯光的映照下,那些工具的影子扭曲变形,好似张牙舞爪的怪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寂静,那寂静好似一层无形的网,将人紧紧束缚。
“什么宝贝,值得裴司刑深夜造访?”李仵作将油布包放在解剖台上,慢条斯理地解开。
当那件血迹斑斑的绣衣展露出来时,即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诡异的暗红色也显得触目惊心,好似刚流淌出来的鲜血,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沈疏桐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件衣服,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耳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作响。
李仵作原本带着几分倦怠的眼神陡然一凝,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那手指如同干柴一般,皮肤粗糙而干裂,小心翼翼地捻起衣料的一角,凑到油灯下仔细端详。
手指触碰衣料的瞬间,能感觉到那布料的质地紧密而坚韧。
他时而蹙眉,时而用特制的银针轻轻刮擦血迹边缘,那银针与布料摩擦的声音“滋滋”作响,又取出一枚琉璃放大镜,对着衣料的纹理和绣线的走向反复查看。
裴砚和沈疏桐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知道,李仵作虽然性格孤僻,但在物证查验方面的经验和眼力,整个大楚王朝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验尸房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李仵作偶尔发出的低沉鼻音。
那“噼啪”声好似倒计时的钟声,让人的心情愈发紧张。
良久,李仵作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又有一丝了然:“这血迹……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异常完好,像是用特殊手法处理过。”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衣料本身,“这料子是苏杭上等贡品‘云锦’,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但这上面的绣线和染料,却有些古怪。”
“有何古怪?”裴砚立刻追问。
“这绣线中似乎掺杂了极细的金丝,但在光线下并不显眼,手法极为隐秘。至于这染料……”李仵作指着绣衣上那些暗沉的花纹,“寻常染料经年累月,颜色会逐渐黯淡失真,但这上面的颜色,虽然深沉,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鲜活感’。老夫做了三十多年仵作,经手的衣物不计其数,这种染料,还是头一次见。倒像是一些……特殊的秘制染料。”
“秘制染料?”沈疏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
李仵作点了点头:“没错。这种染料,寻常染坊根本配不出来。要么是宫廷秘方,要么……就是某些见不得光的行当里流传的东西。”他抬眼看向裴砚,“裴司刑,这件衣服,恐怕牵扯不小。”
裴砚心中一动,问道:“李仵作可知,京中哪些染坊擅长炮制特殊染料?”
李仵作沉吟片刻,道:“城南‘百色坊’的老师傅据闻有些家传的染色秘技,但大多用于民间喜丧之用。若说特殊……裴司刑不妨去‘染记老铺’看看。那家铺子有些年头了,听说他们的东家与早年间的一些大户人家有些往来,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多谢李仵作指点。”裴砚郑重拱手。
“这衣物上的血迹,我会再仔细查验,看能否找出更多线索。”李仵作指了指那件血衣,“你们若有发现,也尽快知会我。这东西……透着邪性。”
离开验尸房,夜色更浓。
那浓重的夜色好似一堵墙,将他们紧紧包围。
裴砚与沈疏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看来,突破口就在这染料上了。”裴砚沉声道,“我即刻去一趟‘染记老铺’。”
“我与你同去。”沈疏桐毫不犹豫。
“不必,你留在府中,一来可以照应,二来若陈寺丞那边有消息,也好及时应对。此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裴砚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去更方便。”
沈疏桐柳眉微蹙,但见裴砚神色坚决,便也不再坚持:“万事小心。”
裴砚点了点头,身形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路发出“嗒嗒”的声响,好似他紧张的心跳。
“染记老铺”位于城西一条偏僻的巷弄里,铺面不大,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那陈旧的木头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人不禁皱眉。
裴砚叩响门扉时,已是丑时将近。
那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弄里回荡,好似空旷山谷中的回音。
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伙计,见到裴砚一身大理寺司刑的官服,顿时清醒了大半,忙不迭地将他迎了进去。
裴砚直接道明来意,询问铺中是否有特殊的、不易褪色的暗色染料。
那伙计有些茫然,连连摇头说铺中都是寻常货色。
就在裴砚略感失望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堂传来:“裴大人,可是为‘墨魂香’而来?”
裴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后堂走出。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但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正是大理寺新来的年轻捕快,小七。
“小七?你怎么会在这里?”裴砚有些意外。
小七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裴大人,这家‘染记老铺’是我舅公开的。我今晚刚好在舅公家歇脚,听见前面有动静,就出来看看。”他凑近裴砚,压低声音道:“裴大人,您刚才说的特殊染料,莫不是在查什么大案?”小七对裴砚素来崇拜,尤其是听闻裴砚屡破奇案,更是将其视为楷模。
裴砚不动声色:“只是有些线索,需要核实。你刚才说的‘墨魂香’是什么?”
小七解释道:“‘墨魂香’是我们染坊最近才重新找回方子的一种秘制染料,染出来的颜色黑中带紫,而且经久不褪,入水不化。不过这染料配方复杂,原料也稀罕,所以价格极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几味关键的原料都断了货,市面上的价格也翻了好几番,所以‘墨魂香’也就成了稀罕物。”
原料稀有,价格暴涨?
裴砚心中一凛,这与血绣衣物上的疑点隐隐吻合。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跳陡然加快,手心微微出汗。
他立刻追问:“可知是哪些原料如此紧俏?”
小七扳着指头数了几个生僻的药材和矿石名称,其中几味,裴砚隐约在父亲留下的杂记中见过,似乎与某些古老的方术有关。
“这些原料,平日里主要销往何处?”
小七想了想,道:“大多是一些偏僻的药材铺和一些……嗯,据说是做香料的小作坊。其中有一家,在城西乱葬岗附近,特别神秘,只在深夜交易,而且只要那几味最稀有的料。”
乱葬岗附近的小作坊?
裴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那眼神好似寒夜中的刀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那里龙蛇混杂,又靠近城外,确实是隐藏秘密的好地方。
“具体位置可知?”
小七点了点头,详细描述了那家小作坊的位置和一些特征。
裴砚记下所有细节,对小七道:“此事暂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舅公。”
小七用力点头:“裴大人放心,我懂!”
告别小七,裴砚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赶往城西乱葬岗。
月色惨淡,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大地。
寒鸦在夜空中哀啼,那声音凄厉而绝望,好似冤魂的哭诉。
四周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那气息厚重而刺鼻,仿佛来自地下的阴寒。
寻常人戌时后便不敢走枯井边,更何况是这种阴森之地。
裴砚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潮湿,好似踩在腐肉上。
依照小七的指引,裴砚在一片荒坟与破败民居的交界处,找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土坯房。
那土坯房的墙壁坑洼不平,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房内透出微弱的灯光,那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好似鬼语。
裴砚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
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他从窗缝中望去,只见房内一个黑影正在埋头捣弄着什么,空气中飘散出一股奇异的药草混合着矿石的焦糊味,那味道刺鼻而怪异,让他的胃里一阵翻腾。
他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绕到房屋后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那通风口边缘的石头粗糙而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
裴砚凝神细听,房内除了捣药的声音,还有极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那翻动纸张的声音好似心跳的节奏,让他的神经愈发紧绷。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松动的土坯,视野顿时开阔了些。
那土坯在手中的重量沉甸甸的,好似命运的枷锁。
只见那黑影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分装在几个小瓷瓶内,而在他身旁的矮几上,赫然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三个模糊的大字——“悬镜司”。
裴砚瞳孔骤然一缩!
果然与悬镜司有关!
他的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各种猜测和疑问如潮水般涌来。
他不禁暗自思索,悬镜司究竟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
这血绣衣物与悬镜司旧部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这个秘密一旦揭开,又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继续观察。
那黑影的一举一动都好似有着某种深意,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黑影似乎在核对册子上的名录,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极低,断断续续。
裴砚集中精神,终于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血衣……名册……旧部……启动……”
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裴砚心中的迷雾。
这血绣衣物,不仅仅是一件简单的证物,它很可能是一份名单,一份关于悬镜司旧部的名单!
而这间小作坊,便是为某些秘密行动提供特殊染料的据点。
就在裴砚准备进一步探查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小作坊的方向迅速靠近。
那犬吠声好似警报,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那黑影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窗外。
他迅速将桌上的册子和瓷瓶收入一个布包,吹熄了油灯。
裴砚心中一紧,知道不能再等。
他刚准备破门而入,却发现那黑影动作极快,竟从屋后一个预留的暗道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裴砚立刻追出,但巷弄复杂,对方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他懊恼地停下脚步,知道此刻再追已是徒劳。
他返回小作坊内,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搜查。
那月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寒意。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散落的药材残渣和一股尚未散尽的怪异气味,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本关键的册子,也被带走了。
尽管如此,裴砚并非一无所获。
他在黑影方才站立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被踩扁的特制蜡丸,蜡丸内似乎藏着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放入怀中。
那蜡丸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好似藏着一个未知的秘密。
天色将明,裴砚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大理寺。
那复杂的心情好似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沈疏桐一夜未眠,见到裴砚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如何?”
裴砚将染坊的发现和乱葬岗小作坊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取出那枚蜡丸:“那本名册被带走了,只找到这个。”
两人回到裴砚的书房,小心地剥开蜡丸外层的蜡封,里面果然藏着一张极薄的纸条。
那蜡封在指尖破裂的声音清脆而微小。
纸条上没有文字,而是用细密的朱砂红线,绣着一幅极为复杂的图案,图案的节点处,点缀着几个细小的、如同蝇头小楷般的符号。
“这像是一种……密码。”沈疏桐盯着纸条,秀眉紧蹙。
她出身悬镜司首座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对这类机密传递的手法并不陌生。
裴砚点了点头,眼神凝重:“这血绣衣物上的图案,以及这张纸条上的符号,恐怕都指向同一个秘密。”他将血衣从油布包中取出,与纸条并排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