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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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图案

四、第三天(深夜)

客厅里的对峙被小哲的出现打断。沈玉梅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住儿子,语无伦次地哄着:“小哲乖,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妈妈在……”她抱着小哲迅速退回卧室,“砰”地关上了门,隔绝了陈默探究的目光。

陈默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姨妈的话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诅咒”、“报应”、“母亲在缠着小哲”……这些词句疯狂地在他脑海中冲撞。他想起自己童年时对母亲模糊的记忆,只记得她身体似乎一直不好,总是咳嗽,脸色苍白,最后在他七岁那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葬礼很简单,姨妈沈玉梅从落霞镇赶来帮忙处理后事,之后便带着年幼的小哲匆匆离开,几乎与他断了联系。童年的悲伤很快被寄宿学校的生活冲淡,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温柔的剪影。如今,这个剪影却被姨妈描绘成了缠着外孙的怨灵?

他烦躁地关掉电脑,躺回沙发,却毫无睡意。午夜时分,那该死的沪剧唱段果然又幽幽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似乎更清晰,更哀怨,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某种冰冷的怨怼。它不再仅仅来自卧室的方向,而是像弥漫在整套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钻进他的耳朵,缠绕着他的神经。

陈默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能穿透物理的阻隔,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想起殡仪馆里那些无声的尸体,第一次觉得,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安心。这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十多分钟才渐渐消失。陈默浑身冷汗,精疲力竭。

就在他以为折磨结束时,客厅通往小阳台的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门锁被从里面轻轻拨开了。

陈默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他屏住呼吸,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死死盯着那扇门。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挪了出来。是小哲!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像一个幽灵般在冰冷的地板上移动。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完全没有白天的迟钝感,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流畅。他没有走向卫生间,也没有看沙发上的陈默一眼,径直走向客厅中央那块空着的地板。

然后,他停住了。慢慢地,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蹲了下去。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动,不敢呼吸,只能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小哲。

只见小哲伸出右手食指,开始在地板上缓慢地划动。没有灯光,陈默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但那专注而机械的动作,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沙……沙……指尖摩擦地板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他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陈默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想冲过去阻止,又怕惊吓到这个状态诡异的表弟。更让他恐惧的是,小哲在画的过程中,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咕哝声,像梦呓,又像……某种古老而晦涩的咒语。这声音和他刚才唱的沪剧截然不同,冰冷、单调,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小哲就这样蹲在黑暗中,手指不停地划动,口中念念有词。陈默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沙发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弱小的表弟身上,正发生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恐怖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小哲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维持着蹲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塑。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透黑暗,直直地“望”向了沙发上的陈默!

虽然知道小哲的眼神没有焦点,但被那空洞的“注视”锁定的瞬间,陈默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哲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接着,他像完成任务的机器,站起身,依旧悄无声息地,僵硬地转身,一步步挪回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

陈默僵在沙发上,过了许久才找回呼吸的能力。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墙边,“啪”地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他冲到小哲刚才蹲着的地方,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后来他才想起姨妈今天买过一盒红色水彩颜料),画着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复杂图案!那图案由扭曲的线条、无法辨识的怪异符号和同心圆组成,中心赫然是一个蜷缩的、被线条紧紧缠绕的人形轮廓——和他之前看到的画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倍,充满了邪恶的仪式感!

而在图案的正中心,在那个蜷缩人形的“心脏”位置,小哲用更浓稠的红色,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默”字。

陈默的名字。

寒意像无数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餐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卧室里传来沈玉梅惊醒的声音:“谁?怎么了?”

陈默看着地上那诡异的、仿佛带着生命力的血色图案,看着那个刺眼的“默”字,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攫住了他: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的高潮。这仅仅是某个更庞大、更恐怖仪式的……第一个印记。而他,陈默,这个“夜渡人”,已经被这来自幽冥的画笔,牢牢地标记在了祭坛的中心。那个被忽略的“不对劲”,此刻已化作狰狞的恶鬼,向他露出了獠牙。

(陈默日记)

“地板上那个图案,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冰冷的红色,扭曲的线条,还有那个蜷缩的人形……尤其是中心的那个‘默’字。那不是孩子的涂鸦,那是一种宣告,一种标记。我成了猎物,而猎手,是我血脉相连的母亲?这个念头荒诞得令人发疯,却又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无法挣脱。姨妈惊恐的眼泪和含糊的‘诅咒’,小哲夜游时那非人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碎片开始拼凑,指向一个我不愿相信却无法回避的真相:我的家族,我的血脉,隐藏着比死亡更深的黑暗。而我,这个自以为看透生死的‘夜渡人’,正被一步步拖入这黑暗的漩涡中心。我必须知道真相,赶在下一个午夜之前,赶在那诡异的仪式彻底完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