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红梅竹编坊
大二外婆去世后,他们举家从城市迁居到竹艺村,六年来蒋欣月回家的次数不过十几次,每次只待了一两天。真要谈及自己在这里住了六年都知道些什么,除了一簇簇茂盛的竹子,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回到竹苑之后,蒋欣月看到老奶奶在屋檐下做竹艺,表情专注,眼神随着竹丝的穿梭摆动,仿佛脱离了周围一切的喧嚣。
是熊猫,老人指尖翻动的竹条正勾勒出熊猫短胖的轮廓,竹艺的天然纹路竟与熊猫的黑白毛色相得益彰。此刻老人正在编尾巴,未经染色的竹条在暮色中泛着青白,让蒋欣月忽然愣住,熊猫的尾巴,究竟是白是黑?
作为一个熊猫城市长大的人,她竟答不上来。她有点自嘲是不是过度看重学术,将那些艰深的学术公式烂熟于心,却忽略了生活最本质的东西。加之最近困在父亲的死亡迷局里,更是忘记了怎么去好好生活。
蒋欣月怔怔起身,走回到最开始发现的照片的位置,相框已经被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竹编的平面竹艺品,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宽窄的竹条交叉,甚至将孔雀的羽毛都编织得活灵活现。孔雀的头顶还戴着一顶花冠,花冠不是用竹条编织的,一颗颗圆如樱桃的鲜红果子排列起来,呈现一个圆环,果子的品类看起来眼熟极了。
“小魏同学,这是蛇果吗?”蒋欣月有些不确定,最大的和大拇指差不多,小的只有小指尖一般大的红果子,老人家常说看见这种果子要绕着走,蛇爬过的地方就会长这种蛇果。她以前不信邪,偷摸摘了一大把吃掉,然后拉了好几天肚子。
“是,是蛇果,好看是好看,但是不能吃。”魏一示范性地捂了捂肚子,“吃了会肚子疼。”
魏一没主动说起照片的事情,蒋欣月也没再问,两人默契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但她已经无数次在大脑里勾勒出相框的图样,但表面云淡风轻。
上一次在这里住宿,满脑子都是父亲的死和想挖掘那张照片的真相。此刻躺在竹床上,指尖抚过床单上的竹编纹路,她侧身看了看侧袋里的竹球,竹丝间的土卫二仿佛透着微光。虽然对父亲的去世仍然存疑,但她确信母亲一定爱她,她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也许她们可以好好谈谈。想明白了这点,这一夜她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很放松,整个人陷在了软绵绵的床榻上。
窗外传来竹叶沙沙声,像极了老奶奶编竹时的轻响。蒋欣月闭上眼,任由泥土、野花、竹香漫进鼻腔。因为正值盛夏,窗外溪流潺潺、蝉鸣啾啾、蛐蛐唧唧,交织成一场治愈的自然交响。让蒋欣月恍然惊觉,这被她视作“怪异”的竹艺村,竟也是片隔绝喧嚣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人心一念之差。
清晨,窗台上的鸟鸣将她从浅眠中唤醒,她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回到了大厅内。大厅的餐桌上已经准备了好了早上的餐食,盘子内一个个用叶子包裹起来的小型长方体,外面纵横捆了两条棉线。这食物蒋欣月熟悉,是黄粑。不过传统四川黄粑的叶子是粽叶,而眼前的被替换成了竹笋软壳。剥开时红糖的浓甜与竹香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多咬了两口。
老奶奶走过来给她说魏一因为要去帮忙,已经提前去了竹里,也就是今天要举行竹艺开幕式的地方,让她沿着白塔湖向西走到一半就能看到,那里算是竹艺村的标志性建筑,通常人都很多。
早餐过后,蒋欣月沿笔直的石板路先走到了白塔湖。湖的一周很长,不能完整呈现在蒋欣月的眼前加之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湖水有些浑浊,看不见湖里是否有鱼。湖面偶尔有几只白鹤飞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湖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有宋代诗人陆游的题词:竹里房栊一径深,静愔愔。乱红飞尽绿成阴,有鸣禽。这才回忆起魏一曾给她说过,竹艺村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竹里房栊一径深,竹里,竹里……”她喃喃念着“竹里”二字,确认陆游诗中的竹里和老奶奶说的竹里是相同的两个字,忽然懂得道明人藏在低调里的智慧。
蒋欣月沿湖往西走了没多远,就见到一个卖竹艺品的小店红梅竹编坊。蒋欣月琢磨,这信息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真的有人去买这些竹制品吗?她带着疑惑缓缓走进了小店,店长是个中年女人,她用方言热情地给她打了打招呼。
“妹崽,快来看看嘛,买不买没有关系。”
“要得,嬢嬢。”说惯普通话的蒋欣月只能回以方言,以示礼貌。
店内陈列整齐,主要分了两种竹编类型,一种是实用品,篓,盘,瓶,灯,扇,盆,椅灯,另一种是单纯的竹艺品,壁挂,花插,竹丝彩绘,胸针,耳环等琳琅满目,但价格不菲。一件拇指大小的发卡要30元,虽肉眼能看出经纬之间复杂的工序,但价格还是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30块钱……嬢嬢,你一天能卖好多哦?”蒋欣月有些好奇地问了问。从木地板磨损的痕迹上看,来往的人应该很多。
老板娘笑着摇头,竹丝在指间翻动:“卖不了啥子钱哦,这个成本高,定价贵,大部分人都来看看热闹就走了。只能说守着自家的手艺我才心安。有些大人带着娃娃来,娃娃愿意来学,我就高兴嘛,我愿意免费教的,其实赚不赚钱都无所谓。我还在地里做活路,养得活自个儿。”(我还在地里干活,能养活自己)
老板娘的一句话把淡泊明志诠释得淋漓尽致,他们定义的成功很简单,就是把手艺传承下去。虽然店内经营不景气,她还是很自豪地介绍,小店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蒋欣月忽然想起魏一说起“道明人”时的坚定眼神。在这里,成功不是高楼里的科研数据,而是竹丝在指间穿梭的温度。她曾以为“成功”是名校光环、是实验室的灯光,却忘了有人在竹编经纬里,早已活成了自己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