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变故
后来,沐华庭死了,死在某个意外里。
棺木上覆盖着军旗,黑伞如林般在墓园中撑开。
黄芷晴站在最前排,黑色丧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
孟怀瑾站在黄芷晴身侧,西装肃穆,手掌稳稳托着黄芷晴的肘弯,仿佛黄芷晴还是那个需要他搀扶的小女孩。
他的拇指却暗中摩挲着黄芷晴腕间的淤青。
那是昨夜他得知沐华庭死讯时,在书房里留下的痕迹。
“节哀。”
政要们一个个上前致意,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
黄芷晴垂眸,眼泪恰到好处地落下,砸在手中的白玫瑰上。
水珠顺着花瓣滚落,没人知道那究竟是雨还是泪。
沐辰逸站在家属席的另一端,军装笔挺,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与黄芷晴在虚空中短暂相接,又冷淡地移开。
黄芷晴独自坐在沐华庭的扶手椅上,指尖抚过办公桌上未写完的文件。
钢笔还搁在墨迹半干的签名处,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门被推开,沐辰逸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那把熟悉的伯莱塔。
“哭得真伤心。”
他讥讽地勾起唇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爱他。”
黄芷晴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抽屉,取出那瓶沐华庭常吃的药。
倒出一粒碾碎在指尖,苦涩的药粉沾在皮肤上,像他最后那个未完成的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黄芷晴将药粉轻轻吹散,“盐酸曲马多。他吃了十年……就为了忍住不掐死你母亲留下的孽种。”
沐辰逸的眼神骤然阴鸷,枪口抬起对准黄芷晴的眉心。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辆爆炸的车……”
“是他动的手脚。”
黄芷晴轻笑,从领口扯出那条从不离身的翡翠项链。
坠子里藏着母亲和沐华庭的合照。
照片背面,是沐华庭工整的字迹:
【给黄芷晴的阿缨,今生无缘,来世必娶】
“错了。”
黄芷晴按下项链的暗扣,一粒微型引爆器掉在掌心,“是你父亲自己选的。”
雨声忽然变大,敲打着落地窗。
沐辰逸的枪在颤抖,黄芷晴第一次看见这个铁血之人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那天我告诉他……”
黄芷晴走向他,枪口抵住自己的心口,“我不配他待我那么好!”
保险柜突然传来滴的一声,沐华庭预设的定时邮件在此时自动发送。
屏幕亮起,是他留下最后的命令:
【即日起,沐辰逸接任江城大帅的职务】
沐辰逸的枪终于掉落在地,他跪下来抱住黄芷晴的腰,脸埋在她平坦的小腹。
黄芷晴抚摸着他刺短的头发,望向墙上沐华庭的遗像。
那个温柔的男人在相框里微笑,仿佛早就看透这场轮回——
他用死亡,给了他们最残忍的成全。
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将墓园的新坟染成血色。
黄芷晴摘下丧服上的白花,轻轻放在沐辰逸颤抖的肩头。
“知道吗?”
黄芷晴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你父亲最后说的是……”
“好好待她。”
“像我爱她母亲那样。”
——
斐多·三一学院
秋日的康河泛着碎金般的光,黄芷晴抱着厚重的法学典籍走过叹息桥,羊绒围巾被风吹起,掠过石栏上不知哪个世纪刻下的情诗。
远处,几个亚裔留学生对黄芷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顺着风飘来——
“那就是克死两任丈夫的东方寡妇……”
“听说她小舅舅是军方大佬……”
“嘘……她看过来了……”
黄芷晴扶了扶金丝眼镜,冲他们微微一笑。
他们顿时如惊弓之鸟般散开,有个女孩甚至慌乱中跌落了笔记本。
弯腰拾起时,内页的照片刺痛了黄芷晴的眼睛。
沐辰逸正在某场演习中接受采访,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
照片边缘,一抹熟悉的裙角一闪而过。
那是黄芷晴去年在维也纳订制的香奈儿。
“夫人。”
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接过黄芷晴怀里的书。
他依旧保持着沐家的规矩,尽管黄芷晴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人伺候的金丝雀。
“李家的车在圣约翰学院后门等您。”
黄芷晴摩挲着书脊上烫金的法学院徽,突然想起沐华庭书房里那本《君主论》。
他总爱用钢笔在扉页写批注,最后一次写的是:【芷晴若为男子,当为枭雄】
菲利·碎片大厦公寓
红酒在醒酒器里苏醒,黄芷晴赤脚踩过恒温地暖,推开落地窗。
泰晤士河在脚下蜿蜒,游船如发光的珍珠串。
身后,李宁屹正用黄芷晴熟悉的姿势解开袖扣。
斐多法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授,此刻像个偷情的少年。
“孟家新扶持的继承人下周到菲利。”
他将黄芷晴压在玻璃上,唇齿间有薄荷烟的味道,“孟怀瑾终于要退了?”
夜风掀起黄芷晴的真丝睡袍,黄芷晴故意让手机屏幕亮起,沐辰逸的未接来电堆积成山。
李宁屹低笑,犬齿磨着黄芷晴锁骨上的痣。
“坏女孩。”
手机突然震动,管家的简讯映入眼帘:
【沐帅在学院门口等了七小时】
黄芷晴望向窗外,凌晨三点的伦敦依旧灯火辉煌。
某个瞬间,似乎看见笔挺的身影站在对岸的阴影里,但定睛一看,不过是塔桥的灯柱。
“在想什么?”
李宁屹扳过黄芷晴的脸。
黄芷晴取下眼镜,任由长发遮住表情。
“在想……”
指尖划过他腰间的法学院门禁卡,“怎么把《继承法》论文里的案例……”
“变成现实。”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黄芷晴眯起眼,恍惚看见沐华庭站在光里,温柔地擦拭那副从不离身的金丝眼镜。
他说得对。
有些鸟儿,注定关不住。
——
华立·沐公馆
暮色四合时,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入雕花铁门。
车窗降下半寸,黄芷晴望着这座翻新过的宅邸。
原本种满玫瑰的前庭,如今立着几株挺拔的雪松,倒与主人现在的气质相称。
管家躬身拉开车门,羊皮底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年未见,院中的老槐树更粗壮了些,枝丫间隐约可见当年黄芷晴系上去的绸带,如今已褪成苍白的影子。
“先生在书房等您。”
这个称呼让黄芷晴脚步微顿。
玄关处的陈设变了,唯独那幅母亲最爱的《睡莲》仿作仍挂在原处,画框边缘泛着经年摩挲出的温润光泽。
走廊尽头,书房的门虚掩着。
推门刹那,雪茄与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沐辰逸背对着黄芷晴站在落地窗前,外套随意搭在扶手椅上,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新增的弹痕。
“斐多的法学博士……”
他转身,指尖烟灰簌簌落下,“就这么甘心当金丝雀?”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为他镀上金边,黄芷晴这才看清他眉骨添了道疤,生生斩断那道总是微挑的剑眉。
岁月将少年意气磨成了锋利的威严,唯有看向黄芷晴时,眼底还藏着几分旧时的执拗。
黄芷晴放下铂金包,故意让那枚法学院纪念戒指磕在大理石茶几上。
“沐九爷如今权势滔天……”
缓步走近,伸手抚平他肩章上的流苏,“怎么还惦记个克夫的寡妇?”
他突然掐住黄芷晴的腰按在书桌上,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知道我这三年烧了多少架直升机?”
犬齿厮磨着耳垂,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就为把你那些小情人的底细……”
“查个底朝天。”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沐辰逸皱眉松开钳制,黄芷晴趁机勾住他松开的领带,在掌心缠紧。
“李宁屹下个月长子满月……”
仰头看他骤然阴鸷的眼睛,“你和我一起去。”
暮色彻底沉下来,黑暗中他的呼吸渐重。
当年那个会在暴怒时摔杯子的少年将军,如今学会用更危险的方式表达情绪。
比如突然将黄芷晴扛上肩头,军靴毫不留情地碾过那本烫坏的诗集。
“沐辰逸!”
“叫九爷。”
他踹开主卧门,把黄芷晴扔进鹅绒被里,“或者……”
武装带扣硌在腿间,“叫主人。”
月光透过纱帘,照亮床头柜上的相框。
那是沐华庭葬礼上,黄芷晴戴着黑纱的侧影。
沐辰逸顺着黄芷晴的目光看去,突然冷笑一声扯开领口。
“放心……”
疤痕交错的胸膛压下来,“我会活得……”
“比他们都长。”
夜风拂过院中雪松,惊起几只栖息的雀鸟。
这座吃人的牢笼,终究还是迎来了它最叛逆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