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美梦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望黎一跳,险些向后一仰就撞到了窗户。
没错,在望黎掀开他被子,拉开他衣服的时候,在他最不应该醒的时候睁开了眼,还发出了两声轻咳。
“小心。”
路麦下意识出言提醒道。
“你没事吧。”
望黎稳定身形后路麦关切的询问。
“没…没事。”
望黎低着头道。
房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只有在望黎自己的耳朵里,心跳声如同鼓声大作。
“你刚刚是……”
路麦想要打破沉默,结果偏偏挑了个最不合适在此刻问的问题。
“我…刚刚…不是…那个…”
望黎抬起头,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着,急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刚刚清洗时沾湿的头发末梢因为她着急的行为而轻轻的摆动着,白皙的皮肤让脸颊的两片绯红更加明显,清亮的月光柔和地撒在她的身上,这一幕,让路麦短暂的失去了听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可爱的望黎笨拙的,捉急的证明着什么。
不论望黎怎么尝试,可脸上两块火,大脑的一片空白都让她说不出一句符合逻辑的完整的话语。
此时此刻,只有肢体语言是她唯一能够表达自我的语言了。
她一把扯下自己的领口,露出了同样的左锁骨,同样的矩形伤疤,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为了让路麦看清这能够证明自己的证据。
画风一下子从唯美变得狂野,路麦属实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上了双眼,大脑却在疯狂的运转着,『自己曾推测过的女孩的身份』,『女孩偷看自己伤疤的行为』,『她说的那些编不成一句话的词语』,以及『她露出来证明自己的左锁骨』这些线索慢慢串成一条线,他终于明白了望黎的意思。
“你想说你并没有图谋不轨,你只是想看我的疤,对吗?”路麦捂着眼睛发问。
“嗯嗯。”望黎重重的点头回答。
“因为你也有同样的疤,对吗?”依旧捂着眼发问。
“嗯嗯!”望黎头点得更深,语气也更重。
“好了,现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也不用证明自己了,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嗯。”
在路麦提醒下,望黎恢复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但证明了自己的喜悦是没有的,只有一股因为自己的行为而产生的更加强烈的羞愧,伴随自己拉上衣服的动作冲上了大脑,两片面颊已经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了。
路麦靠着床头柜坐在床上,望黎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两个人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有脸上的绯红是共通着的。
“emm…我知道你是想确定我是不是十五年前跟你一起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人。”
路麦率先打破了沉默,也是这个话题让望黎恢复了语言能力。
“所以,真的是你?”
望黎冷静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是。”
吐出这一个字却仿佛像从喉咙里吐出了一座山一样困难。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没。”
“你被他们抓回去了?”
“没。”
望黎一件一件排除着这些年来她假想的各种可能性,而路麦一句又一句的否定让徘徊在她心头多年的希望被彻底抹杀。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望黎紧绷的双肩一沉,苦笑了一声,抬起头,双眸里水雾流转。
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释怀,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心头仍有星星点点的希望火星,一直灼烫着她,她却舍不得扑灭,而随着路麦彻底熄灭了那几颗火星,难过就像潮水,一涌而起淹没了她,又退得干净,不留一丝希望的余烬。
放下了执念,竟还有一丝轻松,看向路麦,这家伙坐在月光下,伸长着脖子,紧闭着双眼。
“你在干嘛?”
“你不是要千刀万剐了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千刀万剐了你?”
“十一年前,你说我要是没回去找你,就要千刀万剐了我。”
闻言望黎笑了一声,满是无奈,没想到这个家伙对自己当年幼稚的话语记到如今。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回去找你。”
对此望黎只感到无奈,就像小时候任性的自己隔着时间长河给了自己一巴掌,而自己无能为力。
“你先说你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听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剐了你。”
说实话,在时间的磨砺下在家人的爱里,望黎已经不复往昔的幼稚、任性,所以不论路麦的理由如何,她都不会践行当年刁蛮的誓言。
路麦经过一番沉思一阵措辞之后,将与望黎分别之后的种种娓娓道来:
“福利院分别之后,我就凭着记忆寻找回家的路。
担心那群人会追过来,我一边找一边藏,也不敢找人问路。
我记得在一个阴天,我找到了我以前常去的公园,我当时高兴坏了。
有了回家的方向了,凭着记忆,我飞奔在路上,恨不得飞回家去,可是…
可是那条路的终点不再是我的家,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被火烧光了所有的废墟。
我多想骗自己是找错了,可周遭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有我的家,我的家没了。
我只剩下哭嚎。
我在那里哭到眼睛流不出来一滴泪,嚎到嗓子说不出一句话。
哭嚎声把邻居吵了出来,他们说,两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这里,住这的夫妻俩葬身在了火海里,而他们的遗孤被送去了福利院。
我再一次漫无目的的行走于天地间,只是这次失去了希望,也没了终点。
我的精神我的大脑就像被两年前那场大火延迟焚烧了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只一味地驱使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往前走。
甚至连吃喝的念头都没了,也不知道饿,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方向,也不再躲藏,就这么走,一直走。
只记得眼前的天地明了又暗,轮转了几回,脚下的路也从水泥地变为泥土地,我的步子就开始虚浮,直到脚下的泥地突然朝着我砸了过来,我就这样被泥土地托举着。
直到被在农田里干活的夫妇发现,起初他们以为是顽童在游戏,拿锄头戳我,说地上很脏,别趴在那儿。
我没动静,他们就把我翻了过来,他们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他们后来回忆起来说我当时不像一个活人。
我被那个妇人抱去了卫生所,她跑的很快,在她怀里,很晃,但很温暖,那种感觉,很熟悉,后来才想明白了,那是妈妈怀里的感觉。
我的所有记忆都溺亡在了她的臂弯里,我成了他们眼里的的痴傻儿,男人想把我送去福利院,可他们低估了我藏在心底对家人的执念,我卖力的表现自己,女人心一软就留下了我。
后来知道,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去河里戏水的时候溺死在了河里,女人把富余的无处释放的母爱施舍给了我。
我们一个是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一个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各取所需,于是,我们成了家人。
他们给了我新名字,因为是女人力排众议留下的我,所以我随女人姓,姓路,女人老家是种麦子的,金黄的麦田是她对老家最深的记忆,她说以后那也是我的老家,所以给我取名路麦。
他们托关系,以女人侄子的身份把我纳入了户口,我管他们叫姑姑姑父,其实他们一直很期待我管他们叫爸妈,可这两个字,就像一直禁锢在我的心底,我始终无法那样喊他们。
我们就像平凡的人家一样过了六年的平凡日子,期间他们供我读书,教我田间地头的常识,教我柴米油盐的智慧,唯独不让我接近游泳一类的事情。
我沉迷在这个美梦里无法自拔,这个美梦里没有什么所谓异人啊,实验啊这些乱七八糟的。
懦弱的鸵鸟把头埋进土里逃避危险。
我像鸵鸟一样,以为忘记过去,逃避了回忆,我就可以一直在这个美梦里生活下去。
可是我错了,鸵鸟的危险依旧存在,那群人依旧存在。
他们是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的,只有我们这群受害者消失,他们的罪行才能被彻底掩埋。
他们多年的沉寂麻痹了许多人,但他们的枪口没有一刻离开过我们。
他们在我成年那天再一次焚烧了我的美梦。
那天,我从镇上的学校请假回家,准备回家同姑姑姑父庆祝一番。
可远远看过去,浓烟滚滚,火舌无情的舔舐着我深爱的家园。
邻里们提着一桶桶的水浇在火焰上,可那火只自顾自的燃着,没什么能够阻碍它的燃烧,直到再一次把我的美梦烧成焦炭废墟。
我在废墟里刨着,渴望着奇迹发生,嘴里嘶喊着的是他们从没听过爸妈。
相同的画面刺激我的大脑,无数记忆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成倍的悲痛,成倍的愤怒淹没了我。
复仇的火焰被点燃,可一腔怒火并不能改变弱小的事实。
我疯一样的跑开,众人皆以为我是受了刺激,痴傻了,只有我知道,他们此时忌惮的是大量的村民,他们不敢造成大规模的伤亡,而落单的我在夜色里更是刀俎上的鱼肉,所以我必须在天黑之前寻一处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