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连营喜灶多(下)
翌日恒州军卷土重来。
这回有了木幔车的掩护,云梯顺利地架在了柔玄城头。怀荒人拿出了拼死的力气,才堪堪将恒州步卒给撵了下去。
更要命的是,其余步卒趁机推着蛤蟆车越过壕沟,疯狂地挖掘台地地基。仅一日不到,城墙上就出现了多条裂缝。
好在傍晚时分,第二场秋雨及时赶来。
厍狄洛望着帐外绵绵秋雨,颇有点忧心:“现在也只能暂歇几日了。欸对了,今天没有粮车运来,会不会....?”
高欢盘腿坐在帐中头也不抬,“军中粮草还够十余日,粮车多半是半路被秋雨给耽搁了,倒是不碍事。”
厍狄洛闻言舒了口气,他刚才是在担心乐起趁机截断粮道。
“不过厍狄郎君,你正好可以戒护粮道为由引兵离开。”
“高兄不是说粮车是被秋雨耽搁的么?而且看样子柔玄城也撑不了几日了。”
“没错,所以正好避开乐起,赶紧抽身。”
厍狄洛不明所以,放下帐帘坐到高欢面前。
眼前之人不过是怀朔一名小小队主,胆量、见识却是非同寻常。不仅能从沃野叛军包围中杀出重围,而且一见面就指出司马仲明的得失,隐隐间自有一股气度风采。
故而厍狄洛挺愿意听听对方意见。
“厍狄郎君,我只问你四件事。”高欢竖起四根手指:
“司马刺史舍且如城,立营于柔玄外,算不算托大?”
“柔玄危如累卵,乐举兄弟会不会狗急跳墙背水一战?”
“军中骑兵俱是恒朔之胡,包括你,会不会为司马刺史拼命?”
“最后一点,若是司马刺史赢了,厍狄郎君是不是又要回朔州去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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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开始的秋雨连着下了两日不停,直到第三天天明时分才停歇。而厍狄洛听进去了高欢的建议,头一天便离开了。
这可苦了剩下的恒州兵。
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让人难以推动四个轮子的尖头木驴和云梯。
此外,秋雨浇透了露天存放的柴草和牛粪,让人没法生火做饭——打仗从来都是力气活,一顿热腾腾的早饭非常重要。
而果如高欢所料,乐起已经趁着秋雨来了!
原本乐起计划趁夜偷渡于延水背刺恒州军,但是秋雨平等地给怀荒人带来麻烦,于是只好先打且如城的主意。
天高皇帝远,小、散、偏的作战单位注定军纪涣散。且如城守军仅有千人,还都是战力最不堪的州郡番兵,入夜后便散入城中寻找地方避雨。
等乐起兵不血刃拿下且如城之时,恒州军还在柔玄城下呼呼大睡。当柔玄奴隶还在艰难升火,且如城已经冒起了炊烟。
说是炊烟,其实不太准确。
乐起点燃了城中仅剩的干燥柴草,准备好了战斗前的饭食。出城后又将仅剩的房屋点燃,不充分燃烧所发出的浓烈黢黑的烟尘直冲云霄。
这股烟尘不仅提醒了柔玄城的守军,当然也提醒了司马仲明。
恒州军大营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就沸腾起来,所有人急忙穿上甲胄,不顾一切地奔出大营。
怀荒骑兵决定再一次使用拿手的并辔冲击纵骑腾蹑战术:
“此战父母妻子性命均系于我等手中,可进可死不可退。”
“今日血战,决不可贪生,所以禁用骑射,只能纵马冲击、白刃格斗!”
“全军以我为锋矢,军主、幢主、队主、什长、伍长依次居前,其余叔伯兄弟依年纪大小前后相接。凡有迟疑、绕道、逡巡者,后列斩前列,下官斩上官!”
“战后缴获,全军官兵一体平分,死者三倍、伤者二倍。禁止拾取首级、抢掠物资。凡下马者,一律视为敌军!”
“贺赖军主!”
“在。”贺赖悦闻言纵马而出,俯首听令。
“敌军十倍于我,死生难料,我若战死,全军由你指挥!”
“喏。”贺赖悦毫不犹豫,转身回到队列中。
“屈突舍利!”乐起重重的点头回应,然后继续点名。
“你掌军旗,时刻紧跟我。若我落马不必理会,就跟着贺赖悦。贺赖悦落马,你就自己找目标,明白是谁吗?”
“敌军大将在哪儿,我就扛着军旗冲哪儿!”屈突陵慨然而答。
怀荒义军并没有吹响冲锋的号角,取而代之的是马鞭破空发出的霹雳之声、战马的吃痛愤怒的嘶鸣和乐起的吼叫:
“杀!杀!杀!”
起步、俯身、加速、奔跑,怀荒义军跟随乐起直挺挺地朝着恒州中军冲去。一时间鞭声四起,汇同雷鸣般的蹄声,其势如山崩,似地裂!
“拦住他们!迎上去!迎上去!”
司马仲明遥遥望见朝阳与天地之间烟尘滚滚,怀荒义军矛尖的寒光如同离弦之箭排山倒海而来。
他在后悔,何必让厍狄洛去遮避粮道!
虽然乍看去对方兵力并不多,但是两千骑士集体冲锋结成的密集阵型如同重锤,其威势竟能让天地也为之变色。
叱列平闻令而动,四处奔走呼喝,驱赶杂胡骑兵当面展开向着怀荒义军袭来。
马速渐起,杂胡骑兵两翼的行动更快,如同张开怀抱一般,分列左右,向怀荒锋矢的两侧包抄。
他们纷纷拿出趁手的弓箭,侧身斜对天空,松手放出一阵箭雨。
箭借马速,风助矢威。
怀荒义军最外侧的骑士纷纷举起骑用小盾遮蔽躯干,箭矢如同爆豆一般铛铛钉入盾牌或是扎进大腿、马身中。
外侧的骑士纷纷落马,有的战马甚至因为吃痛而四蹄踏空,高速翻转着往前方倒去,马背上的骑士被甩到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在草地上,顿时没了动静。
锋矢阵型肉眼可见的被削去了一层。
左翼往右、右翼往左,恒州两翼骑兵收起弓箭,催动马匹继续向怀荒义军背后包抄。
如果此时有飞鸟经过战场的上空,它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恒州骑兵队伍在草原上划出了两道优美的弧线,如同骑士手中的弯刀。
“其长兵为弓矢、短兵为刀鋋.....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这是史记中对匈奴骑兵的描写。
在五百多年后的北魏时代,这些恒州杂胡不同于以纪律和甲骑见长的拓跋鲜卑,反而同从前的匈奴人在生产力水平、生活方式和社会组织上没有太大差异。
所以其作战方式也和当年的草原霸主没什么区别,故而他们采取的依旧是经典的骑射战术,但是怀荒义军的后续行动却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所料。
只见怀荒骑兵马速不减,既不顾当面的危险,也不与敌军两翼追逐骑射,而是如利剑一般瞄准了恒州军的心口,决绝地跟随他们的首领朝前面冲去。
而在他们当面,是薄薄的几列杂胡骑兵、杂胡骑兵身后的步卒,以及,恒州军的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