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质问
奥古斯丁一世的行动比埃罗尼莫想象中快得多。
“居然打算第二天就发表演讲。”
士兵们从下午5点开始在墨西哥城街头奔走相告演讲内容。埃罗尼莫为了了解民意，也跟着卫兵走上了街头。
“下午7点，宪法广场将举行皇帝陛下的演讲！”
市民们对这突如其来的演讲消息纷纷表示出好奇。
“演讲？会是什么事呢？”
“先去看看吧，陛下亲自发表的演讲可不能错过。”
“是啊，独立后政府整天内斗，让人有点不安，去听听看吧。”
尽管奥古斯丁一世在市民中仍保有支持率，但民众对政府普遍心存不安。这些市民大多属于墨西哥社会的中上层——克里奥约阶层，他们多少了解政府的实际状况。
在被称为索卡洛或宪法广场的墨西哥城巨大广场上，士兵们正忙碌地搭建演讲台。埃罗尼莫在一旁观望时，发现广场角落有一群克里奥约人正皱着眉头望着演讲台交谈。
“看样子是议员们，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皇帝到底想通过演讲表达什么……”
“我们不该阻止这件事吗？”
“以什么名义阻止皇帝演讲？”
“他未经议会批准就擅自调动士兵，拿这点去指责他如何？”
“别提了，刚才我命令那个指挥官回到本职岗位，他居然笑着说‘先把工资结了’。”
“太傲慢了！”
“看来是奥古斯丁一世的嫡系。”
共和派议员们聚在一起担忧着演讲，但似乎也想不出什么阻挠的办法。
“是啊，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夜幕降临时，市民开始聚集。埃罗尼莫本以为只会来克里奥约阶层，没想到人群构成比想象中更多样。当时包括墨西哥在内的拉丁美洲，存在着一种默认的种姓制度：
最高层是伊比利亚半岛出身的贵族“岛人”
第二层是岛人后裔但生于殖民地的“克里奥约人”
第三层是白人与美洲原住民的混血“梅斯蒂索人”
第四层是白人与黑人的混血“穆拉托人”
第五层是美洲原住民
第六层是非洲黑人奴隶
最后还有原住民与黑人奴隶的混血“桑博人”
这种种姓制度如同隐藏的炸弹，阻碍着社会融合、引发矛盾。
“的确是需要花时间解决的问题。”
聚集在广场上的市民肤色多样，虽然克里奥约人占多数，但也能看到不少梅斯蒂索人和穆拉托人，甚至有看似美洲原住民的面孔——这是因为新西班牙（注：墨西哥曾为西班牙殖民地时的名称）长期与原住民共存（尽管用“剥削”来形容更贴切，但至少没有赶尽杀绝），当权者为了有效统治，还承认了部分原住民既得利益阶层的地位。
“那些应该是原住民中的贵族阶层吧。”
埃罗尼莫往演讲台方向挪动，站到了和父亲一同前来的母亲身边。奥古斯丁一世轻轻拍了拍埃罗尼莫的肩膀，走上了演讲台。他没有身着华丽的皇袍与王冠，而是穿着整洁的军装——这身打扮与其说是威严的皇帝，更像干练的指挥官，看似是在优先考虑市民的偏好。
“这招不错。”
被誉为世界第二大广场的索卡洛广场此时已人山人海，夕阳西下时，演讲开始了。
“尊敬的墨西哥国民们，我，皇帝奥古斯丁·伊图尔维德，怀着巨大的变革与希望站在诸位面前。我们的祖国墨西哥，多亏了国民们的血汗、信念与勇气，才得以挣脱西班牙的束缚。我们在漫长的抗争后，终于赢得了宝贵的胜利。”
奥古斯丁一世稍作停顿，继续演讲，市民们纷纷点头。
“然而，我们的独立尚未完全实现。历经数世纪的剥削与近年持续的独立战争，我国财政正处于艰难时期。随着独立逐步实现，曾垄断高位的半岛人带着在这片土地上积累的财富逃走了。”
从庆祝独立转向现实困境的演讲，让市民们略显困惑，屏息等待下文。
“他这是在把现状归咎于西班牙和岛人，以此累积正当性啊。”埃罗尼莫暗自思忖。
奥古斯丁一世继续说道：“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想向大家提出一个建议：将留在墨西哥的岛人的财产用于国家建设。他们数百年来不仅征收巨额赋税，还强占我们的农场与土地，剥削我们。但如今我们已独立，无需再忍受他们的剥削！”
这是一项“没收岛人财产充公”的提议。
“听起来不错啊？那些家伙坐拥墨西哥大量土地和财富，早该收拾他们了。”
“虽然支持，但不会连我们祖辈的财产也被没收吧？”
多数厌恶岛人的市民表示赞同，但也有人担忧。仿佛预料到这种顾虑，皇帝继续解释：“当然，这项提议不会影响在墨西哥定居的西班牙裔‘墨西哥公民’，对象仅限反对我国独立者的财产。这是迈向真正独立的必要举措，除西班牙外，其他国家公民及我国国民的财产必将受到保护。如今西班牙内乱不断，无力干涉我们的决定。我将借此机会，为真正的独立奠定基础！”
这番话让担忧祖辈财产被波及的克里奥约人、担心手段过激的知识分子们，似乎都放下了心。
“为了真正的独立！”随着事先安插的“托儿”带头欢呼，数万民众的呐喊瞬间响彻广场：
“独立万岁！奥古斯丁一世陛下万岁！”
演讲结束后，埃罗尼莫走向下台的皇帝：“陛下，必须立刻对议会施压。”
“现在？那些议员迟早会被迫接受我的提议。”
“一旦宣布没收财产，必然有人会抢先转移资产。”
“我早料到了，已下令整理财产清单。”
“土地、建筑、农场这些没问题，但其中的财物若坐等议会批准就晚了。现在政府急需可直接使用的物资。”
虽然没收土地等资产能带来长期财政收益，但至少需要数月时间。而当下政府急需现金周转——岛人逃亡时虽会尽量带走贵重物品，但以他们的财产规模，必然还有粮食、武器、艺术品、车马等物资遗留。
“最优先该控制的是普埃布拉地区的农场。”
普埃布拉是墨西哥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向来以农业发达著称，自然被大量岛人觊觎并巧取豪夺。一旦演讲内容传开，农场代理人、地方乡绅、驻军指挥官，甚至雇工都可能起贪念。
“反正都是无主之物，政府会回收的，要是有人拿了跑路，能怎么抓他们？肯定会有人这么想吧。”
实际上在历史中，离开墨西哥的岛人遗留的大量财产也未被政府系统性没收。地方当局、军事领袖、地方团体或个人通过非正式手段侵吞或占有土地与财产，大部分最终都沦为个人私欲的囊中之物。
埃罗尼莫表示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这些财产必须用于墨西哥。听了这话，阿古斯丁一世沉思片刻后，再次走上演讲台。
“作为皇帝，我现在要求议会立即就这项承载国民夙愿的提案作出答复。这是为了真正的独立！没必要用无谓的争论拖延时间！请所有议员立刻到议会出席！！”
“哇啊啊啊！！”
奥古斯丁一世开始从宪法广场步行前往议会大厦，角落里原本一脸不悦的议员们也急忙跟上。大部分市民散去，但仍有部分人跟着皇帝和议员们朝议会大厦走去，开始高呼：“独立万岁！！奥古斯丁一世陛下万岁！！”
议会大厦内气氛一片混乱，外面传来市民们要求立即通过皇帝提案的呐喊声。共和派议员领袖、议长拉斐尔·曼努埃尔冷汗直冒。
“失策。公众演讲这种策略本应是我们的手段，怎么被对方先用了？这不像奥古斯丁一世的风格。到底怎么回事？”
拉斐尔议长原本自信能驱逐既是独立英雄又是皇帝的奥古斯丁一世。墨西哥政府当下已是一盘散沙，各处都释放着政府无法正常运转的信号。再拖延下去，市民的不满必然爆发，届时便可将一切归咎于皇帝的独裁与无能。等皇帝退位，他们就能像美国一样举行总统选举，而议长之位自然非他莫属。
尽管议会中支持君主制的保守派占一定比例，但显然共和主义者更占优势——共和主义越盛，议员自身的权力越大，谁会反对？原本态度模糊的中立派议员逐渐倒向共和派，连保守派议员也保持沉默。拉斐尔本以为总统之位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对方使出如此狠招。
“事到如今，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就在议长这么想时，奥古斯丁一世走进了议会。他在紧张的氛围中从容扫视议员们的脸庞，开口道：“议员们应该都看到了国民对我提案的反响。虽然得到国民支持后，我随时可以动用军队！但为了尊重议会，我来到这里——请立即批准我的提案。”
拉斐尔议长立刻抓住话柄：“陛下！如今墨西哥连法律都没有，更别提宪法了！在这种情况下启动如此重大的国家事务，实在不妥！况且，现在墨西哥对议会与皇帝的权限尚无明确界定，调动军队也需与议会协商！”
“说得对。所以之前才一直一事无成。但这次不同。”
“不同？”
“这是我的提案，我当然赞成；国民想要的，议会自然也该赞成。难不成议会要反对实现真正独立的国民夙愿？”
“不是反对，只是想更稳妥地研讨——”
“无需拖延，现在就讨论。有任何疑问，立刻提出来。”
奥古斯丁一世将站在身后旁听的皇太子推向前：“这是皇太子拟定的计划，让他来回答。”
拉斐尔议长露出狡黠的微笑：“好，那就现在开始审议。”
“难怪这计划突然冒出来，原来是毛头太子的主意。虽说年轻人有创意，但等会儿就让这小子后悔敢在议会乱闯。”拉斐尔议长随即展开了连珠炮般的质问——他完全没把皇太子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