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石泉
既是这般甜蜜,怎么又只剩老妪一人在此处摆摊?
似是听到她心底的疑问,老妪话锋一转,释然笑道:“可惜世事难料,我家那口子前些年腊月喝多了黄酒,一脚栽进冰窟窿,再也没醒过来。留我一人独自带着孩儿长大,尝遍人情冷暖,唉,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这老妪也知道后面的话说出来实在扫兴,不合时宜。
说完就拎起大铁勺,给他们的碗里又加了一大份馄饨,当作赔礼道歉,“小娘子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今日也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才会说多说错。我与小娘子有缘,就用这份馄饨作添头,祝二位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听到老妪善意的祝福,头一次,赵景行开始思考自己与慕容复的未来。
两个人离开小摊时,时候还早,正欲打道回府,路过街面一铺子时,赵景行却顿住了脚步。
黑底漆金招牌上,写着“石泉书屋”四个大字,笔力遒劲,笔锋内敛,筋骨俱佳。
写字之人是位个中高手,造诣颇深。
平日她不在云梦县时,慕容复一人呆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不如问问石泉书屋里有没有什么孤本可卖,回去叫师傅给他制成盲书,供他解闷也行。
耳朵听累了,不想看盲书,叫观棋读给他听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话本能不能如法炮制,也雕刻在木板上?回去让师傅试试。
这个念头一起,她同时也抬步进入了这间书铺。
铺面不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类书籍,赵景行扫视整个书架,侧头询问慕容复,“夫君近日喜欢看什么书?我给夫君买些书回去解解闷。”
店掌柜听了她这话,投来疑惑的目光,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失明之人,怎么还能直白问他喜欢看什么书,这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可能也是买回去,叫家中书童念给他听,店掌柜暗自嘀咕。
慕容复扬声问道:“店家可有《云笈游麟录》?”
店掌柜连忙答道:“有的有的。”兴许是眼前这对夫妻衣着低调华贵,他又补上一句,“我这有祖本和影钞本,不知公子想要哪一本?”
《云笈游麟录》是前朝落魄举子谭雁樵所作。他变卖家传龙泉窑,十年踏勘三山五岳,并以“观山如读帖,涉水若抚琴”的文人视角,记录下大庆上百处罕见秘境与七十余种珍稀动植物的通灵异象,呕心沥血,终于著成这《云笈游麟录》。
《云笈游麟录》是每位山水游记爱好者的必读书目。
可惜谭氏后人携书稿赴上京城付梓,途中遭遇劫匪,祖本下落不明。
市面上最多见的就是其影钞本。
赵景行有些惊讶这云梦县的小小书铺里,竟然还能收集到其祖本,她手里不缺钱,买书自然要买祖本,因此开口问道:“祖本要价几何?”
店掌柜喜形于色,这对夫妻果然是不差钱的主,他态度更加恭敬地回答道:“这位娘子有所不知,这祖本卖出有两个条件。一是开价黄金十两,二是需要买主解开一残局。”
他怕这单生意做不成,反得罪了买主,又补上一句,“我家主人也是希望祖本能落入有学之士手中,还请二位见谅。”
她对棋局一窍不通,慕容复又看不见,这祖本是买不成了。
赵景行皱眉,“我家夫君解不了棋局,我开价黄金百两不行吗?”
慕容复捏捏她的手心,二人已经有了默契,她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偷偷和她说。
于是她踮脚凑近他嘴边,侧耳倾听。
只听见他低声说,“晏晏赚钱不容易,只是一本书而已,我不要也行。”
慕容复不知她真实身份,以为她是商女,替她省钱,她心里暖呼呼的。
可她固执的性格上来,谁也拦不了,于是她接着加价,“黄金千两,掌柜的,你卖不卖?”
巨大的金钱压迫下,店掌柜很难不动心,他吩咐店里的小二将人请去雅间,备上好的茶水和糕点,自己则去通传主人,请询主家意见。
到了二楼雅间,慕容复还在劝她省钱,“祖本还是影钞本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晏晏何必白费那些钱?”
他的喋喋不休,她一句也没听进去,随意“嗯嗯”的应和着,只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
等他嘴皮子说累了,赵景行还给他添上茶,提醒他小心烫嘴。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慕容复有些无力,心道再怎么家大业大,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
晏晏只说父母给她留下巨财,却没说多少。同时,他心底也升起淡淡的疑惑,寻常富商家会这样挥金如土吗?
石泉书屋的主人很快就赶来雅间,是个儒雅端方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常年浸润书本的读书人,名叫连允山。
赵景行原以为他会继续加价,或是死咬条件不动摇,没想到他一进来,要求考校慕容复的学问。
他的理由是,设残局是为了让祖本被学识渊博之人买走,既然慕容复不方便解棋,换个方法也是可以的。如果他可以通过考校,祖本仍旧照价黄金十两卖出,不会加价。
三人做出口头约定,等石泉书屋准备好考校的题目,送信至玉带巷柳宅,慕容复按时赴约即可。
这样的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赵景行只当是读书人的怪癖。
上京城那些书痴们,各个行为古怪孤僻,连允山这点小要求,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她也留了个心眼,回府后特意吩咐观棋到时带上几个府里的侍卫,陪同慕容复前去。
在云梦县停留了两日,赵景行实在无法忽视流云的催信,只得动身离家,回到了江陵县。
临行前,她又给府里招募了一批口风严实的木工师傅,方便给慕容复制作盲书和话本子,并叮嘱他要时常给她写信。
慕容复这回送她出门,终于没有挂着苦瓜脸了,他心里有点不舍,却没有像上回那么不安。
他知道,她也是想他的,这一点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