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岸
木筏在浑浊河水中打旋，摇晃欲倾。
暗流裹挟下，“嘭”地一声，木筏重重撞上泥泞滩涂。
水花四溅，腥湿土腥味扑面。
众人顾不得深浅，挣扎着从齐膝深的泥沼中爬上岸。
湿透的衣物像第二层皮肤，紧紧贴着身体，每迈一步都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宋荣的菌盖上挂满了水珠，黏腻感让他有些不适。
不远处，有几点昏黄的灯火，在弥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像是一处小小的渡口驿站。
“走，先找个地方落脚。”宋荣抖了抖菌盖上的水珠，率先迈开了菌足。
驿站的门脸破旧不堪，牌匾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
一个干瘦的店家正倚着柜台打着哈欠，眼角挂着困倦的泪花。
当他瞥见宋荣一行人，尤其是队伍中高大的红毛猴子和巨大的白虎。
哈欠瞬间僵在脸上，眼里的困倦被极致的惊恐取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店家哆嗦着指向墙角稻草堆：
“客、客房还有，诸位…诸位仙长…自便，自便。”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然后不着痕迹地朝身旁一个正在擦桌子的打杂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伙计手中的抹布几乎是瞬间落地，像受惊的兔子般，一溜烟钻进驿站，一匹快马从驿站后门离开。
宋荣的菌丝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驿站大堂里生起几盆炭火，火苗“噼啪”跳动。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湿透的衣服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冒着一阵阵白汽。
老钱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凑到宋荣跟前：“几位仙长，今日若非各位搭救，我兄弟二人怕是早已葬身河底。今天的食宿，就由我来安排，权当答谢仙长们的救命之恩！”
他语气诚恳，却又透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眼神不时扫过赤尻马猴和虎钰，显然对这群“特殊”的恩人，心存敬畏。
“您几位尽管点，酒肉管够！管够！”
“哦？那就有劳钱老板了。”
宋荣站在赤尻马猴的头顶，居高临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宋荣挑了一张角落的简陋木桌边坐下，店家战战兢兢地端上几盘卤肉。
菌丝悄悄的顺着赤尻马猴的背，在赤尻马猴毛发的掩护下，接到地面的木板。
他全神贯注的控制着菌丝，侵入木板下方，再顺着木板，覆盖整个客栈。
青霞村过后，他更为谨慎，决定提前掌握整个客栈的动向。
提前做好应对，才不会那么被动。
赤尻马猴看着满桌肉食，擦了擦口水，抓起一只鸡腿开始啃。
虎钰也叼了一整块牛排，甩到空中，一口吞下。
蛛儿则是慢条斯理的用小刀剔骨，将肉切成指头大小，挑进嘴里细细咀嚼。
玉兔在一旁看得努了努嘴。
高雅个什么劲。
本仙子在月宫，那吃的都是仙果珍馐，琼浆玉露。
只是现在蘑菇之躯，吃不了这些食物。
玉兔渴望地看向赤尻马猴头顶。
发现宋荣正在发呆，不由得恼羞成怒。
她蹦到桌上，再蹦到赤尻马猴头顶。
把宋荣往旁边挤了挤，菇柄贴着菇柄。
“我饿了！”玉兔说。
宋荣回过神来，想起这妮子不会控制菌丝。
于是从菇帽伸出两条粗壮的菌丝。
一条顺着赤尻马猴的手臂往下蔓延，卷起一整块牛肉。
他将牛肉拖到地上，防止等会霉菌在桌上乱飘，影响其他人吃食。
牛肉很快就被毛霉菌覆盖，消化。
另一条菌丝在玉兔面前晃悠。
玉兔闭上眼睛，准备好享受进食的愉悦。
半天没有反应，睁开一条缝。
却见那条菌丝在自己眼前打着圈，就是不连接到菌柄上。
玉兔有些恼怒，“臭蘑菇！快给我！”
“给你什么？”宋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玉兔急得直跳脚：
“我想要！快给我！”
宋荣看着这小家伙猴急的模样，
“张嘴。”宋荣说。
什么？！
大胆凡菌，竟敢命令我？
但是玉兔实在是饿了。
只好乖乖张嘴，菌丝像蛇一样猛地钻进了进去。
“呜！”
玉兔的菌柄瞬间被食物塞满。
牛肉味的汁水顺着菌丝灌入玉兔的菌柄。
玉兔舒服地抖了抖尾巴，菌盖粉扑扑的。
菌丝抽离。
玉兔意犹未尽的倚靠在宋荣旁边。
这时，老钱和过江龙则是不顾众妖警惕的目光，坐到了宋荣这张桌。
也好，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信息。
“两位这趟去沙之国是为何？”宋荣问。
“仙长，您是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俩，常年在这几国之间跑商，混口饭吃。”老钱抹了把脸上的水汽，挤出笑容。
过江龙赶紧接口道：“是啊，这沙之国，那可是个富庶地方，国主出手也大方。咱们这趟就是去给沙之国送些紧俏物资。”
“哦？那你们可曾去过一个叫青霞村的地方？”
先前青霞村的村民说，他们的法宝来自于一个商队。
宋荣一见面就怀疑这个商队，就是刚从青霞村离开。
宋荣话音刚落，过江龙端酒碗的手明显顿了顿。
他眼神不经意地朝老钱那边瞥了一眼，随即强笑着灌了一大口酒，借着酒劲儿掩饰道：
“青霞村？仙长您说这名字……哎呀，这世道村子太多，我们兄弟俩常年跑商，南北东西，走过的地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名字听着是有点耳熟，可要说具体去没去过……这记性啊，实在是不太行，怕是记混了，哈哈！”
他笑得有些干涩，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一闪而过。
宋荣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这两人，绝对有鬼。
店家端着一壶热酒过来，见众人围着炭火，湿衣冒着白汽，便也凑趣道：
“几位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这流沙河啊，可不太平。前些日子，又有几艘商船遇险，听说啊，是河里头那条凶悍的鲶鱼精又作祟了！”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那鲶鱼精，最爱攻击过往的商船，不少船家为了保平安，都得备上肥硕的牛羊当祭品，听说啊，它还吃人呢！”
店家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正在大口撕咬烤肉的赤尻马猴和虎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宋荣听罢，心中一动，这鲶鱼精或许也是个线索。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看来这流沙河的妖患不轻。除了这鲶鱼精，老哥可还知道沙之国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比如……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诏令或消息？”
店家闻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猛地一拍大腿：
“要说新鲜事，还真有一桩！而且这事儿，还跟‘奇怪’沾边！
我听说啊，沙之国国王的二儿子病了，病得还不轻。有位云游的高人路过，给开了个药方。
您猜怎么着？
国王直接下令，全国上下，一半的稻田都改种蘑菇了！
还贴了皇榜，重金悬赏各种稀奇古怪的蘑菇，说是能治二王子的病！”
此言一出，宋荣的菌盖猛地一颤，他周身的气息几乎凝滞了一瞬。
蘑菇？悬赏蘑菇？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老钱和过江龙，只见两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的意味，复杂难明。
宋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蘑菇悬赏”，显然不是冲着他而来，却又与他这“蘑菇之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店家说完，看着红毛头顶那两株鲜活的蘑菇，又打量了下蛛儿和虎钰，心头盘算着。
会说话的蘑菇，还有那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妖怪啊！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驿站门外那张悬赏榜上的“捉妖奖励”，此刻在他眼中，简直金光闪闪。
一，二，三，四，五……这可不就是十个金币的赏钱吗！
足够他小半年的营生了！
简单寒暄几句后，有新的客人来，店家也就忙去了。
老钱和过江龙提起酒壶就要给宋荣倒酒：
“来来来，仙长尝尝这本地的土烧，劲儿大，暖和身子！”
每人身前都放了一杯。
“来来来，仙长们，满饮此杯！今日若非各位仗义出手，我们兄弟俩这条小命，可就真喂了河里的王八了！”老钱举着酒碗，满脸堆笑。
赤尻马猴本就豪爽，也不管杯中是什么，几杯直接下肚。
已是面红耳赤，大着舌头开始吹嘘自己在花果山的威风事迹，唾沫星子横飞。
虎钰只是微微舔了一口，脸颊就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眼神却依旧锐利，不时打量着满脸堆笑的老钱和过江龙，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蛛儿则是小口抿着酒，身子越发软腻，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玉兔也想试试人间的酒是什么味道，于是从赤尻马猴头顶跳到桌子上。
不料打翻了一杯酒，全洒在菇帽上，菇帽上立刻泛起一层可疑的粉红。
她嘴里嘟囔着：“什么破酒…难喝死了…”
身形已经开始摇晃，菇帽有规律的一收一缩。
“我……天庭特使……下凡……体恤民情……”
宋荣没有喝酒，示意赤尻马猴把玉兔抓起来，放到头顶。
他伸出几根菌丝，塞住了玉兔的嘴，不让她继续。
万一又说出什么天庭秘闻，就麻烦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酣耳热之际，老钱和过江龙的酒劲儿也上来了。
借着醉意，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但宋荣已经从他们的言语和神态中，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他心中对青霞村的疑虑更甚，对沙之国的“蘑菇悬赏”也开始有了初步的盘算。
待到夜色深沉，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赤尻马猴四仰八叉地鼾声如雷，独占了大半个地板。
虎钰则警惕地卧在墙角，将怀里的玉兔和宋荣护得严严实实。
蛛儿轻柔地躺在简陋的木榻上，却也迟迟未曾入眠，她那双多目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宋荣并未入睡，他将玉兔安置在虎钰怀中。
自己则静静地立在角落，菌丝轻微地向四面八方蔓延，感知着驿站内外的动静。
驿站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带着流沙河特有的腥湿与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炭火的气味，却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的，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他正盘算着明日的行程，以及如何应对那沙之国的“蘑菇悬赏”，以及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微的摩擦声传来。
窗棂上，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无声无息地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宋荣的菌丝，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破空之声，和随之而来的，一股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