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当利口
宋代有诗云:去冬过寻历阳守,江沙半遮当利口。
在汉代所谓的‘口’指的就是便于船只航运的水口,一般多是重要的渡河点。
说及马上要抵达的当利口,蔡琰与涂镐道了些汉家过关法令。
“我朝有《津关令》,关、津设于水陆交通要道,设关都尉等负责管理,过关津者都要征收关税,吏民出入也须携带“符”、“传”等证件,否则不予放行。”
“在水驿则设有驿丞负责,水口配备驿船和水夫负责监察过往船只。我记得通关‘符传’元叹兄之前给了兄长了吧?”
涂镐点了点头:“当今这般年头,有没有符传都行,反正这东西一直能买。”
“那些关津里的斗食小吏,月奉不过五斛,发钱不足六百,每月养家糊口都难,自然要私下捣鼓些生意的。”
言谈时分,远方水驿便出现了几条游船前来拦截,进入当利口开始,长江中心出现了两块巨大的沙洲,水驿便设在最前方的沙洲上。
前来巡查的小吏检查了涂镐和盛宪的过所,随后便放行了,收钱的渡津还在后方。
在第一处沙洲路口分流后,船只向西继续行驶,转而遇到了一块更为巨大的江心洲,这便是著名的横江津,后来也被称为横江浦。
刘繇渡江后,曾与孙策在此大战。
隋开皇九年,渡江平陈国,韩擒虎也是走此渡江。
到了横江津,水面上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
过往的商旅、游人皆需靠岸,上了洲头交完税才走能。
“停下,都停下,上洲来。”
小吏在岸上拿着鞭子呵斥,言辞辛辣,威压无穷。
别看只是斗食小吏,可在封建王朝,这些人想折腾平民百姓,方法多的是。
两汉皇帝年年下诏责备官吏贪暴,酷吏横行,昏官年年抓,暴吏年年罚,没啥用……
“再查一遍符传和过所,挨个查,挨个问!”
轮到盛宪和涂镐的船只靠岸了。
那小吏见二人不似商人打扮,一副贵公子相貌,语气倒还收敛了些。
“二位可有符传,没有的话,可去关津问都尉买些。”
涂镐令护卫从竹制的箧笥中拿出了木牍。
“小史且看,涂某方从吴郡来,正要入京。”
“嚯嚯,原来是今岁的孝廉啊,倒是小人有眼无珠了。”汉末能举孝廉的基本都是地方大姓,或者背后有势力帮衬,这小吏自知得罪不起,连忙陪笑。
“涂君慢行,盛君也慢行。”
盛宪惊讶道:“不用交过津钱?”
小吏一脸谄媚,面色谦恭道:“就是您愿意给,小人哪敢收啊……呵呵。”
“来年二位若是回了扬州当官,还记得小人的话,顺道来这喝杯茶便是。”
嚯,这便是身份带来的便利啊。
哪怕还只是个孝廉,压根没当官,这些小吏都得吹捧着。
涂镐又问道:“听说过了当利口,从濡须口北上巢湖,有人收买路钱,这钱该从哪交?”
那小吏左顾右盼了一阵,随后捂着嘴悄声道:“不瞒郎君,巢湖附近有三大水贼,郑宝、张多、许乾各拥部属,其中郑宝实力最强大,占据大半个巢湖,拥众万余人。江淮人士莫不与之结交。”
“按规矩,这买路钱确实得给郑宝,稳住了他,庐江郡内才能安然呐。”
涂镐眼神一闪:“那我要是不想给他买路钱呢?”
小吏闻言身子向后缩了缩,当即远离了涂镐:“郎君,你年纪轻轻的,何须自讨苦吃呢。”
“要走水路必得走巢湖,走了这不交钱难免得被抄掠,整个庐江郡只有一家不交钱——舒县周氏!”
说到这,那小吏言辞酸涩道:“但人家是什么身份那?世代三公、九卿、两千石,郑宝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这话其实也就是明说,不到周家这个等级,避免不了被抄掠。
无非是自己主动交钱和被迫交钱的区别。
涂镐想了想,这小吏说的还真没错,别看郑宝长期寂寂无名,历史上此人势力很强,鲁肃来到扬州第一个想投奔的就是郑宝,压根看不上孙家。
“唉,如今大汉遍地是贼,走哪都走不通啊。”
蔡邕看着两个女儿,长叹了一声,这般花容月貌若是落到郑宝手上,只怕是没得好结果。
“看来,老夫只好去舒县走一趟了。”
涂镐问道:“蔡师认识庐江周氏中人?”
蔡邕颔首道:“孝桓帝年间,周太尉任豫州刺史时,拔擢陈国桥公为掾属,后又举荐桥公为度辽将军。”
“建宁年间,桥公先后担任司空、司徒,又征召老朽为掾属,桥公乃是周公故吏,老朽又是桥公故吏,彼此在洛阳都是旧识了……”
“原来如此。”涂镐闻言头皮发麻,汉末大族互相结为婚姻,加之三公与门生故吏之间的弯弯绕绕,简直把人都绕晕了。
蔡邕的老丈人是司徒袁滂,他本人也是属于见识过全天下最顶端的士人阶级的,结交的朋友至少都是世代两千石级别。
跟蔡邕一起玩的,都是马日磾、郑玄、卢植、杨赐这种当代硕儒。
那家伙,任意拉出来一个,都是顶流巨星。
有这种背景和身份的人,也确实不愿意让女儿下嫁寒门。
想到这,涂镐不禁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周瑜当下还是个少年,没有与孙策见过面,说不定跟着蔡邕去了舒县,还能提前拉条人脉出来。
周都督虽然出身名门,但他对寒门着实没有偏见,真要论家世,孙家确实不配跟庐江周氏玩。
涂镐还要比孙家好一点,富春孙家是种瓜农出身,扶风涂家是治古文经学出身,就算落魄了成为了寒门,最起码也还有个门。
汉代重视经学士人,哪怕家门落魄,有了家传经学傍身,总有一席之地的。
指不定,周瑜不看出身,当即与咱相见恨晚,抵足而眠,来个八拜之交,当场收获一顶尖统帅岂不美哉。
“蔡师,这舒县确实得去,在下随你一起去。”
蔡邕颔首道:“如此也好。”
“也该带你见识见识大汉的士人了。”
“来日去了雒阳,说不定周家人还能帮一你把呢。”
涂镐见蔡邕没拒绝,悄悄问了句:“蔡师……不生徒儿的气了?”
蔡邕冷哼了一声:“此事,稍后再说。”
看着老头转身进入船舱,涂镐愣神了良久。
青鸾见状,在涂镐身边耳语道:“蔡公经历了遇袭一事后,眼见郎君拼死保护自家人,好像也没那么抵触你和蔡家姑子接触了。”
“至少婢子没听到蔡公再劝姑子嫁人,也没再说少与郎君往来之类的话。”
“果真是危难见忠义,日久见人心啊。”
“大汉虽然是个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婚丧嫁娶自有门第限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破壁的机会。”
“说不定此事,还另有转机呢,郎君得抓住机会啊。”
涂镐默默收敛了眼神,轻轻敲了敲青鸾的脑袋:“就你多嘴。”
旋即转身对着凌操道了句:“公德,开船!去舒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