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验尸
祠堂内,灵堂的铜铃被穿堂风撞得叮当作响,孙回侄子——圆脸道士孙小满搓着手挡在两人中间,道袍袖口沾着香灰:“四叔!这位觅前辈是正经接了悬赏的!您老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啊!“他转身朝觅长生作揖,腰间卦签筒哗啦乱响,“前辈海涵,我四叔年轻时被玉虚宫的人坑过......“
“放屁!“孙回独眼瞪得铜铃大,枯掌拍得供桌烛火直跳,“老子是看这小子......“
“——看这位道友骨骼清奇想收徒是吧?“孙琴坠突然插话,翡翠耳珰在烛火里晃出狡黠的光。她指尖凝出霜花二维码往孙回眼前一贴,“扫码查看《关于老散修碰瓷名门弟子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觅长生剑鞘轻叩棺木,霜纹在柏木板上蔓出蛛网状冰痕:“验尸。“
棺前的美妇人跪伏在灵堂前,素白丧服裹着丰腴身段,腰间束一条褪色麻绳,勒出梨形轮廓。青丝松散绾成寡妇髻,鬓角垂落的发丝被泪水黏在瓷白面颊上,宛如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觅长生细细打量这位自称是村长夫人的女子,感觉也就三十岁左右,和村长年过半百的年纪不太匹配。只见这美妇人柳叶眉淡扫,眉尾一颗朱砂痣,衬得杏眼更显凄楚。鼻梁纤细挺直,鼻尖微红,似被寒风冻伤的梅蕊。唇色苍白,下唇一道细疤隐现,似是旧年咬痕。抬袖拭泪时,腕骨凸出如刀,却因常年劳作覆着层细腻蜜蜡色。脖颈线条如天鹅垂首,喉间一颗小痣随抽泣颤动,像落在雪地的黑芝麻。
丧服领口露出半截靛蓝内衫,针脚细密,显是自织的土布。裙摆沾着泥渍与干涸的血藤汁液,走动时散出苦艾与龙涎香混杂的气味。虽悲戚至极,脊背却始终挺直如村口那株遭雷劈仍不折的老杉,透着股执拗的生韧。
棺前的美妇人抽泣着掀开寿被,腐臭味混着诡异的甜香扑面而来。老村长青灰色的面皮上爬满暗红色藤蔓纹路,嘴角还凝固着古怪的微笑。孙小满用卦签挑开衣领,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外伤。
老村长的尸体静静躺在柏木棺中,面色青灰,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却仍凝固着一抹扭曲的惊惧,仿佛在咽气的最后一刻,看见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他的嘴角诡异地微微上扬,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拉扯成笑,与那双惊恐的眼睛形成诡异的反差,令人不寒而栗。
村民们围在四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音嗡嗡地回荡在祠堂内。有人低声猜测村长的死因,有人忧心忡忡地念叨着血藤妖的祸患,还有人偷偷瞥向柳妇人,眼中带着怜悯或猜疑。美妇人没有嚎啕大哭,可她的悲伤却止不住,她的沉寂与周围的喧闹竟丝毫不显违和,仿佛她本就该是这样——一个被悲伤抽空了魂魄的影子,安静地漂浮在人群之中。
“验毒了吗?“孙回淡淡问道。
“已经请仵作验过了,至今未给出死因。所以......”孙小满嗫嚅着。
觅长生并指抹过尸体眉心,冰纹在皮下映出蛛网状蓝光:“识海被抽空了。“他剑鞘突然压住孙琴坠想摸尸体的手,“不想被我列进嫌疑人名单就戴手套。“
“严谨!“孙琴坠变戏法似的掏出双冰蚕丝手套,“道友这自查自纠的程度,放现代能入......“
“跟我出去走走。”觅长生打断孙琴坠不能过审的话,打算先让孙琴坠去访一访村民。“你先去找个八卦聚集的地方蹲着,不要声张,听听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村民和我们对话还是过于紧张,会把他们觉得不重要的事情过滤掉。”
“你怎么不去蹲墙角?”孙琴坠刚欲反驳,被觅长生淡淡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夜色渐沉,文龙村的晒谷场上聚着三三两两的村民,火把的光在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如鬼魅。几个老汉蹲在磨盘旁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脸。
“听说了没?村长死的时候,祠堂后的老井冒了三天黑水……”王瘸子压低了嗓子,浑浊的眼珠左右瞟了瞟,“李家的二小子亲眼瞧见的,井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爪子,指甲缝里还缠着水草!”
“胡咧咧!”赵铁匠啐了一口,手里的铁钳狠狠砸在砧板上,“分明是血藤妖作祟!昨儿我婆娘去河边洗衣,还看见对岸的柳树枝条全变成了红须须,跟活蛇似的往水里钻……”
“可刘神婆说是水鬼索命哩!”孙寡妇挎着竹篮挤进人群,篮里的纸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昨夜起乩,说村长前年打渔时捞了河伯的新娘子,那女鬼如今来讨债了……”她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祠堂方向——夜风卷着招魂幡的残布掠过她发梢,像一只湿冷的手。
人群后头的张货郎突然冷笑:“你们懂个屁!我看见村长死亡时浑身湿透,”话未说完,他猛地被孙小满拽到一旁。圆脸道士的卦签筒哗啦作响,声音却绷得发紧:“慎言!没见祠堂镇妖旗裂了吗?这当口乱嚼舌根,小心下一个轮到你躺棺材!”
晒谷场边缘,几个妇人缩在油布棚下搓麻绳,麻丝绞着她们颤抖的低语:“村长咽气前一直喊‘鬼’”夜风突然卷着火把的烟灰扑向人群,不知谁惊叫了一声,村民顿时如炸窝的麻雀般四散。
孙琴坠守了半天没有收获,另一边觅长生却是去查看村长的卧室了。村长的卧室昏暗而沉闷,窗纸被雨水浸得泛黄,透进来的光线浑浊如雾。觅长生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淡淡腥气的空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悄然腐烂。
床铺摆在南墙下,正对着房门——这不合常理。寻常百姓家,床铺应朝西,顺应日出而作的作息,可这间屋子却像是故意违背了风水传统。觅长生目光扫过地面,床底干净得异常,没有积灰,像是经常被人挪动。
他快步走向西侧的柜子,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地面。黄土因常年被床铺压住,四个角的颜色明显浅了许多,而柜子下方的泥土却暗沉潮湿。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柜子推开——
“这是……?”
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泥土被浸透成黑褐色,干涸的血迹边缘甚至微微翘起,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擦拭过,却始终无法彻底抹去。
觅长生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血迹是谁的?村长柳文身上并无外伤,若是他的血,为何会出现在此?
柳妇人撒谎了?她声称当晚从未见过丈夫出门,可这血迹证明,当晚必定有人在此受伤,甚至……被杀。
柳妇人为何隐瞒?若她受伤,这出血量足以致命,可她仍活得好好的;若她未受伤,那这血又是谁的?
床铺为何被移动?是为了掩盖什么?
阴冷的风从门缝钻入,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盯着他。觅长生脊背发寒,迅速将柜子推回原位,快步退了出去。
孙琴坠从祠堂外转进来,翡翠耳珰在风中轻轻晃动:“喂,觅长生,你这边有发现吗?”
觅长生面色凝重,低声道:“柳妇人在撒谎。”
孙琴坠挑眉:“哦?展开说说?”
“床铺被移动过。”他指向卧室方向,“本该在西边的床,现在在南墙下,而柜子底下——”
“——藏了东西?”孙琴坠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血迹?”
觅长生点头:“出血量不小,但柳妇人身上无伤。”
孙琴坠吹了个口哨:“哇哦,经典‘我丈夫死了但我完全不知情’剧本?”她歪头想了想,“可村长不是被抽魂而死的吗?这血哪来的?”
“要么她丈夫当晚来过这间屋子,受了伤,但她隐瞒了;要么……”觅长生声音渐冷,“她根本不是人。”
孙琴坠指尖轻轻敲击焦尾琴,琴弦无声震颤:“妖物化形,确实能伪装伤势,可只有筑基妖物才能化形……”她忽然压低声音,“如果她是筑基大妖,为何要守灵?村长又没遗产可图。整个文龙村都不值得筑基大妖浪费时间。”
“除非——”觅长生目光锐利,“她在等什么。”
孙琴坠眯起眼:“比如……血藤成熟?或者……某个同伙?”
两人对视一瞬,不约而同地看向灵堂方向——柳妇人仍跪在棺前,低垂着头,帕子绞得死紧。
“走。”觅长生沉声道,“今晚子时,后山寻妖。”
夜色如墨,文龙村后山的密林被一层诡异的薄雾笼罩,树影在月光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三人踩着湿滑的腐叶前行,脚下偶尔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却不见半只惊飞的夜鸟。
孙琴坠走在最前,焦尾琴横抱在胸前,琴弦末端坠着的青铜梵铃纹丝不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她指尖凝出一缕霜花,在虚空中划出荧光轨迹,照亮前方盘虬的老树根。
“老头儿,你这导航是不是又卡BUG了?”她回头瞥了眼孙回,翡翠耳珰在暗夜中泛着幽光,“走了半个时辰,连只蛐蛐叫都听不见,这山是集体静音了?”
孙回跛足碾过地上一截血藤残枝,独眼在阴影中微微眯起。他枯掌摩挲着腰间鱼鳔袋,淬金砂从指缝簌簌洒落,却在触地的瞬间凝滞成诡异的静止状态。
“不对劲。”他嗓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太静了——连地脉流动的声音都没了。”
觅长生走在最后,问雪剑虽未出鞘,但霜纹已无声蔓延至剑柄。他忽然驻足,剑鞘轻点地面,冰晶顺着腐叶缝隙迅速扩散,却在三丈外突兀地断成碎屑。
“是幻术。”他冷声道,眼底冰蓝道纹骤亮,“我们被困在阵里了。”
孙琴坠挑眉,指尖在琴弦上一拨,本该清越的弦音却像被吞没般毫无回响:“哟,这静音效果比降噪耳机还顶——老头儿你年轻时得罪的仇家,现在改行搞声学工程了?”
孙回独眼瞪她:“死丫头!都这时候了还贫!”他枯掌突然拍向自己天灵盖,脖颈星斑迸射离火,在虚空中烧出蛛网状的裂纹,“给老子破!”
幻阵碎裂的刹那,周遭死寂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三人赫然站在悬崖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万丈深渊,湍急的水流在脚下翻涌成白沫。
孙琴坠猛地后跳一步,焦尾琴撞在背后树干上,震落满枝露水:“卧槽!这幻术师绝对玩过《寂静岭》!”她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珠,转头瞪孙回,“老头儿你行不行啊?导航导到悬崖边上,高德地图都没你这么离谱!”
孙回跛足勾住岩缝稳住身形,独眼盯着深渊对面隐约的血藤红光:“有堕星潭‘蜃雾’的威能,不可小觑。”
觅长生剑尖挑起崖边一簇湿漉漉的苔藓,霜纹顺着水汽蔓延,映出苔藓下隐藏的星砂符纹:“不是天然幻阵,有人故意引我们来此。”
孙琴坠凑近看了看,突然笑出声:“这符纹画得跟小学生简笔画似的——现在招阵法师都不考美术了?”
孙回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严肃点!能操纵此阵的,很棘手。”他独眼扫向觅长生,“小子,你玉虚宫的《破妄诀》呢?别藏着掖着!”
觅长生并未答话,剑鞘突然横拦在二人身前。崖下翻涌的雾气中,无数血藤正沿着岩壁攀爬而上,藤蔓末端睁开密密麻麻的赤红眼珠,直勾勾盯着三人。
孙琴坠吹了个口哨:“好家伙,这妖物还自带美瞳特效?”她指尖在琴弦上一抹,青铜梵铃终于发出清响,“老头儿,你当年烤地瓜炸穿的封印——该不会把这玩意儿的审美也炸崩了吧?”
孙回气得独眼冒火:“再提烤地瓜,老子先把你扔下去喂藤!”
觅长生剑锋出鞘三寸,霜纹如活物般缠上最先探崖的血藤:“要吵等会儿吵。”他冷眼瞥向深渊,“它们听得见。”
话音未落,漫天血藤如巨浪般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