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暗渊蜕羽
潘令宁不从,欲抬头,可女奴阿蛮再次狠狠地按压她,直逼她额头触地,铺胸臣服,并愈加强硬冰冷地命令:“磕头!认错!”
潘令宁欲起,阿蛮再按。
赵九娘眉梢一挑,眼眸别有深意地淡淡睨向阿蛮。
阿蛮却如同傀儡般,冷面执行命令,下手果决,毫无感情。
如是再三,潘令宁终是无力抵抗。
她小脸贴着地面,泪水汹涌直浸阁楼木缝中,尊严亦如匍匐的身形,倒碎一地。
“小东西,你可知错了?”赵九娘捋弄着手绢,勾起唇角,满意询问。
潘令宁泪中忆起前尘,她的家族逢难入狱,父亲也曾同她这般,被人按压在脚下,毫无尊严地磕头。
她以前被父母娇宠着,含在嘴里,捧在手心,未曾吃过一分苦,如今父母不在,她不过把父母吃过的苦,皆尝过一遍而已。
她应当自丰羽翼,张开双翅,扛风抵浪,才可挽救家族于倾覆之危。
潘令宁哽咽道:“我已……知错……求妈妈,垂怜!”
“哼,知错便好!孺子尚可教,也还不算愚笨!阿蛮,带她逛逛庄中的渣滓院,好叫她明白,这是什么地方,省得不自量力,仍自寻死路!”
“是!”阿蛮领命去了。
赵九娘又招呼门口的龟奴:“小心跟着,别让她们发现!”
……
潘令宁神情失落地跟随阿蛮身后,此前种种的伤秋悲月皆了无踪影,她不再思索温巡如何,不再顾及自己的骄傲,此时她一心只想着——
唯有活着出去,哪怕暂时丧失尊严,只要活着,她才可能复仇!
庄子布局诡异,几座阁楼比邻,三层相高,游廊穿梭贯穿,因不设中轴线,兼之天井覆以棚布,遮天蔽日,当真樊笼一般拘禁着楼中女子的灵魂。
她们沿着廊庑穿行,一路上一排排房间皆落了锁,偶尔传来女子的低吟,转折处皆有龟奴把守,布防森严,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这地方,倘若逃了出来,也辨不清方向,她须得做好万全计划,才可行动!
最终她随阿蛮进入一座偏院,廊庑的灯忽然断了,黑漆漆一片。
潘令宁只能从封堵的漏窗中,那残余的天光辨认,此处应是西边,因乌金坠地之时,光影偏斜。
她暗暗记着方位。
阿蛮突然回身:“明日嬷嬷授课,七日小考,逢朔日大考,考较出众者领赏钱,倘若躲懒垫底,这渣滓院黄字房便是你关禁闭之处,每例罚关三天!”
潘令宁偷偷觑着四方,也不知是否无灯的缘故,竟有些阴冷,她怕黑,倘若在黑暗中关上几日,无病也得疯癫。
阿蛮带她去下一处,玄字房,此处当真是疯人院了,四周传来女子的嘶鸣声,或癫狂大笑,或鬼哭狼嚎,或浅唱低吟,似人间炼狱。
虽廊下掌灯,可当女子的魅影从花窗掠过,更显阴森恐怖。这儿锁头也比别处更大,竟还落了两道锁。
阿蛮未解释,可也不言而喻。
她们又去往下一处,地字房,这儿安静得异常,偶尔传来几声女子的震肺咳响,及气若游丝的喘息声,庄外乌鸦鸣啼,潘令宁一阵激灵,忽然觉得此处死气沉沉。
正当她费解之时,龟奴忽然抬着一卷草席从屋内出来,待潘令宁看清楚了席间的东西,她“啊”地惊叫一声,脸色惨白,躲到阿蛮身后。
草席间裹着的是一名长发赤裸的女子,似乎死了有几日了,长发混合血污如破布,爬满虫子,一双瘦弱的腿伸出席外,躯体已蜡黄发黑,似从河里打捞出来的腐烂枯木头。
潘令宁扭身一阵干呕。
阿蛮道:“若不想死,便努力爬到天字号房!”
阿蛮带她去了最后一处,所谓的天字号房。
这儿有通天梯,通向三楼,三楼近天亮堂堂,还可开窗,和风送往。
此时玉荷正在两位嬷嬷的引导下,提着裙角,哼着歌儿,爬上通天梯。
虽然仍是一身娱人彩衣,可她面上喜气洋洋。
一个家姬名额,便能让她如此欢喜了。
潘令宁只能在通天梯下仰望着,之前她不解,如今忽然明白,比起或疯或病,或被草席裹卷弃尸野外的女子,玉荷如此何尝不是一条生路呢?
天地玄黄、生死病疯,吃人庄子里处处设阶梯,规训着本是自由之魂的女子,筛选她们,逼迫她们臣服。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可以掌握他人的命运?
潘令宁紧紧拧着双手,难道除了通天梯,她已然没有别的法子?
不,她必须有别的法子,她不羡慕玉荷!
潘令宁忽然盯着阿蛮的背影。
阿蛮一身男装,比旁的女子身量高,或许习武的缘故,她不喜含胸低头,反而挺身昂首,对于庄子里的阴森压迫之气,她似乎一点也不惧怕。
行到龟奴渐远之处,潘令宁忽然道:“阿蛮,你不是庄子里的人!”
阿蛮停下脚步,少顷,回身。
“我乃歙州纸商‘万金候’潘怀之女,家财尚可,即便上京城,也藏了飞钱,你若是……”
阿蛮突然“嗤”地冷笑一声,细长的眸子淡淡审视,似盯着可怜虫。
原来并不为财,看来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了。
潘令宁只能再试探:“我想见见李大官人,可否安排?如若不能……我唯有一死!只怕让李大官人费尽心机,白白得不偿失!”
她赌,阿蛮可能与李大官人有关,否则不会提点赵九娘,也不会在她面临欺辱时暗中相助。
谁知阿蛮又是轻蔑一笑:“你不会,你舍不得死!”而后转身继续前行。
“难道你不想逃离庄子么?”潘令宁发出灵魂质问。
阿蛮果然又再次回头。
“如若心不甘,为何不试一试?”潘令宁继续攻心。
阿蛮仍是那副似笑非笑,冷冷淡淡的表情。
她的丹凤眼细长,潘令宁探不到她心底。
这时,龟奴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走来询问:“何故停留,做窃窃私语状?”
阿蛮突然满不在乎地耸肩公布:“她想贿赂我,逃出庄子!你带她回去吧,这笔钱,我发善心让你赚了!九妈妈仍有事寻我!”
龟奴立即凶神斥骂,给了潘令宁一巴掌:“贱人,这时候还存了出逃的心思!”
潘令宁捂着脸绝望地阖眼。
难道阿蛮,也不能成为她的突破口?
自救之路虽难,她犹不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