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客运站出来，万萧坐上出租车，直奔大明湖。他原本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感性的想法告诉他，带着行李去看大明湖，绝对是一件超酷的事情。
很快，万萧后悔了，真心地后悔了。行李箱上放着蛇皮袋子在平地走路都很难了，现在走在一块块长方形的地砖上，举步维艰。万萧就近找了一条长椅，坐在长椅上感慨道：事实证明，感性时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会让前进的道路充满坎坷啊！
万萧点着一根烟，欣赏着安静的湖水。他看了许久，并未感受到这方湖与那池水有何区别。万萧儿时在东北长大，七岁回了老家，在县城上学。每年暑假回到村里，他都跟着哥哥去村里的池塘玩。哥哥带着凉席，万萧拿着饮料和一次性纸杯，两个人坐在树荫下看池塘，听蝉叫，喝着饮料。傍晚时分，让他们回家的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蚊子成群地袭来。
万萧不自觉地回想起很多关于春天的事情，像周末和哥哥躺在凉席上，一起看动画片，像一口气吃了七块儿雪糕也不觉得凉爽，像春天傍晚吹来了凉爽的清风，一家人在县城新修的广场散步……
万萧正在回忆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是一个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女生。
万萧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眼熟，像是大学同学，但又不敢确认。
“茫茫人海，我能认出你来，你看了这么久，都叫不上我的名字，太让人伤心了。”女孩无奈地说着，话语间却透露着开心。
“你是陈雅？”万萧试探性地说。
“一年多不见，你不认识我啦！”
万萧看着眼前的陈雅，心说：如果在大街上相向而行，他一定不会上前打招呼。
陈雅穿着黑色高领紧身毛衣，外套是棕色的夹克，搭配着棕色的皮裙和棕色的过膝长靴，穿着加厚的黑丝袜，加上脸上精致的妆容和一头短发，完全变成了都市丽人的模样。
“你现在太漂亮了，如果走在大街上，我一定不会和你打招呼，因为我想不到当初的女孩会变得这么漂亮。”
“后悔当初没和我在一起吧！”陈雅半开玩笑地说。
万萧上大学时，与陈雅互相喜欢，但两个人始终没有在一起。万萧高三时谈了一场恋爱，因为小心眼最后分手了。大二那年，万萧从母亲那里得知了女孩的父亲意外去世，不久，万萧的精神出了点小问题，缓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情。自此之后，万萧把女孩父亲意外去世的责任归结在了自己身上。他常对自己说，如果当初对女孩好一点，事情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就这样，万萧大学四年没有谈恋爱。他知道陈雅喜欢他，他也喜欢陈雅，这份感情始终被他藏在心里。他害怕因为自己给陈雅带来伤害。
“你喝什么？我去买。”陈雅说。
“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陈雅坐在身边后，万萧心中很是紧张，就像当初上阶梯课时，陈雅坐在他的后面一样。
“你带着这么多行李，来济南工作吗？”
“路过济南，来看看。”万萧说，“我家距离济南不远，这是我第一次来济南。”
“欢迎你来济南。”
“我记得你在济南实习，现在留在这里了吗？”万萧问。
“对。”
万萧的大学组织企业来学校面试，所有学生的实习单位都是与学校有合作的。一来，学校对这些企业知根知底，学生遇到问题能找老师协商；二来，学校需要保障就业率，这是教育部门制定的硬性规定。
“再次遇到你真好，心里很踏实。”万萧说。
“我也是。”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心中泛起了涟漪。这时，有人在后面喊陈雅的名字，陈雅回过头看到男生，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又向他男朋友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叫万萧。”
万萧站起来，礼貌性地与男人握了握手。
男孩抓起钱洁的手，向万萧展示他和钱洁手上的对戒，说：“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在五一结婚。”
莫名其妙的敌意让万萧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男孩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觉得两个人关系有些暧昧。万萧起身，说：“我要去赶火车了。”
万萧想找一个理由脱身，但陈雅的男朋友不依不饶地说：“你是在找工作吗？”
万萧点点头。
“我家在当地有公司，你可以过来。”
陈雅拍了一下他未婚夫，觉得他太过分了。
“我们刚自驾游回来，不知道小雅的同学来，等你下次再来大明湖，提前联系我们，我家就在附近，可以一起吃饭。”
“好。”万萧忍着心中的火气说道。
他看不惯陈雅未婚夫嚣张的态度，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的实力有真金白金做支撑。
万萧左手拉起行李箱，右手拎着蛇皮袋，走之前说了一句话：“男人，自信一点。”
万萧走出大明湖，在手机上找了一家离客运站近、价格稍低的酒店，打车过去。开好房间后，万萧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心想：这个世界真奇怪，有的人生下什么都有了，有的人奋斗了一生，可能连别人的起点也达不到。比起对陈雅未婚夫不礼貌行为的厌恶，他真心地为陈雅感到高兴。遇到一个喜欢她的人，把她照顾的这么好，比跟着自己四处找工作的生活强多了！
八点多，万萧饿了，在手机上点了一碗拉面。吃面的时候他在想，自己一定要靠双手撑起一片天地。吃完饭，他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上班前最后的时光。
转天一早，万萧带着行李去客运站，坐车去新的工作地。从客运站下车后，他打车去园区门口，等着中介过来。
等中介过来期间，他看到一辆豪车疾驰而去。心想：有人混好了，人们常说他改变了命运。命运二字拆开来讨论。命是与生俱来的，这是刻在一个人基因里的东西，样貌、血型、发色，甚至连身体是否健康都是命决定的；运是后天形成的东西，像在童年时期是否形成了健康的心理、少年时期是否遇到了改变一生的人或事、青年时期是否遇到了陌生人助力一次或是中年时期开始照顾身体，能够健康地度过老年生活。命是定数，运是变数。有人常羡慕生下来衣食无忧的人，觉得他们命好，但反过来想，万一儿时过得富足，因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像曹雪芹或是唐伯虎，这时他们会不会羡慕生来平凡的人呢？
万萧知道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接受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靠着打工生活，但他不相信自己一辈子不会出人头地。他坚信自己能够通过努力，能够过上想要的生活。
等到下午一点半，万萧和中介碰了面。这家公司与上一家公司的流程差不多，面试、试岗、体检，但是在待遇上差了一些，员工转正之后没有住房公积金。对于刚上班的万萧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能不能坚持下来，住房的问题他还没有考虑，再说父母已经给他买好了楼。
万萧家的楼在县城的工业园区，是以前的一个大工厂建的楼，打算作为福利卖给员工。楼刚建好没多久，大工厂就倒闭了，万萧父母亲在这里买了两套，五楼的对门，一百二十多平，六层楼高，没有电梯。除了没有电梯，其他方面不比县城里的楼房差。
万萧试岗结束后，跟着劳务中介去宿舍。宿舍由六人间变成了八人间，万萧去的这间宿舍没住满，只住了三个人，万萧住在进门左手边靠窗户的下铺位置。
这份工作内容和上一份工作内容大致相似，都是根据货物的位置进行分拣，但不同的是这份工作需要站着，扫描快递，把快递根据地址放在不同的传送带上，装包后运输到消费者的城市。
这份工作比上一份工作更累，但是万萧决定坚持一个月。他告诉自己，工作是痛苦的，等到工资到账的时候，人是幸福的。还有另一个方面，陈雅的男朋友对万萧刺激不小。万萧的性子里带着狂傲，不会承认自己比别人差。他打电话告诉母亲他决定留下来，母亲很开心，又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说：“折腾一趟花了不少钱吧！妈再给你转一千，这次要坚持到下个月发工资。”
“好。”
公司每个月十五号发工资，交五险，万萧下个月只能领十天的工资。他粗略的算了一下，手里的钱能支撑到第二个月发工资。
第二天八点，万萧带着体检报告、身份证、银行卡和社保卡去找人事。昨天试岗结束后人事建了一个群，方便大家有事情联系他。这次万萧签劳动合同时，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签字后，万萧去转运中心开始工作。中午吃饭时他吃不下东西，只喝了一瓶矿泉水。晚上七点下班，还是吃不下东西，躺在床上休息了半个小时才感觉身体舒服一些。万萧穿上鞋，去楼下抽烟。这时，母亲打来了电话，问：“下班了吗？”
“下班了。”
“倒班吗？”
“不倒班。可以自己选，我选了白班，早七到晚七，以后就是白班了。”
“我想你肯定喜欢夜班，在家时总是早上起不来。”
“现在能起来了。”
“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两双软底的鞋，每天站着，鞋底软一些舒服。”
母亲在县城的工厂上班，十二小时倒班制，站班，总结出了鞋底软会让脚舒服的道理。
“我去吃饭了，妈。”
“去吧，我也快下班了。”
宿舍距离转运中心一点五公里，配置和上一家公司相似，万萧猜测应该是在众多企业在实践中得出了这种配置最划算。
万萧去面馆吃了一碗羊杂面，吃完面又去超市买了一提水、面包和零食。万一哪天加班累了，不想吃饭，就在宿舍简单吃一口饭。
回到宿舍后，因为宿舍冷，万萧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看手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眼时是两个月后的发薪日。万萧在重复的生活失去了日期的概念，他区分上个月和下个月的概念是发工资。
万萧坚持到了第二个月发薪日，看着银行发来的短信很开心。他把钱充值到支付软件里时，长久的疲惫被短暂的瞬间消除了。
万萧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还钱。他在家写作那半年，没有生活费，靠母亲资助。后来，母亲撤资了，万萧给母亲写了两张一千块的借条。万萧把两千块钱转给母亲，等到八点半母亲才打来视频聊天，说：“发工资了啊！”
“今天刚发工资，第一时间还钱来了。”万萧说，“当初有两张一千块钱的欠条，现在能销毁了吧！”
“早就不知道放到哪里了！”母亲笑着说，“当时都没想着你还能来还钱。”
万萧笑着看着母亲。
“自己挣钱了，是不是心里有了底气？”
“是。”
“挣钱是挣钱了，但是不能乱花，每个月规定自己花多少钱，快超过预算时，就要考虑有些东西需不需要买了。”
“知道了。”
万萧没什么大开销，不像有的同龄人，有钱了要先换电子设备、买新衣服等。万萧除了吃饭、抽烟、充电话费以外，在别的方面没有太多要求。但是，最近花了三四百，不是吃大餐，不是去KTV消费，而是买了书。
没错，万萧又开始看书了。刚开始工作时，万萧需要让身体适应工作环境和强度，加上资金紧张，暂时没买书。当时机合适时，埋藏在心里的种子又一次破壳了。
梦想比初恋难忘，对于万萧来说是这样的。万萧记不清初中时的初恋长什么样子，记忆里仅有的几个片段像是照片一样，里面的画面是模糊的，无法连贯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梦想就不一样了，大脑放空时会想，遇到挫折时会想，甚至连上厕所的时候都在想，自己怎样能距离梦想更近一些，何时能够实现梦想？
万萧专门买了一个大的塑料箱子用来放书，箱子正好能塞到床下。万萧在十多本书中选了一本曾经读过的书，叫《人生》，是路遥写的。
人会将自己和身边的朋友对比，和虚拟人物对比，更多时候对比对象是不如对比人生活幸福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无聊的生活中多出一些乐趣。
书中的人物是这样的。站在人生的路口上，做出了几次选择，最后从城市灰溜溜地回到了农村。从后世向过去看去，我们发现了时代的变迁，但很多道理是相通的。像村主任家女儿喜欢主角，但她父亲不同意，觉得要找门当户对的；或是后来主角去了城市，想依靠官员的女儿留在城市，也被赶回了农村。最后，主角坐在地里大哭。
万萧感觉不是个人不努力，而是在特定的时代下，产生特定的环境。
万萧放下书，心中有些悲伤，心说：自己何时能在众多人中脱颖而出呢？
突然，他有了灵感。一件事坚持一年两年做不好，有情可原，但一件事坚持了三十年、五十年，当另行别论。他从行李箱里把电脑拿出来，把电脑放在床上，从床下拿出小凳子，开始创作。一个小时后，他写完了一篇小小说，叫《我的生活还有梦想》。写完、改完后，他登录邮箱投稿。随后他收到了杂志邮箱的自动回复，三个月如果没有收到用稿通知，请另投别处。
万萧从大一开始投稿，到现在邮箱里不少于一百五十封自动回信，都石沉大海了。
万萧把电脑放回行李箱，锁好行李箱后躺在床上幻想，某一天，中午吃饭时，他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对面的人说他是杂志社的编辑，说万萧的文章被录用了，随后会发来合同，再印刷出来后给他邮寄一本样刊。
就这样，他在美梦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