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欢，潜龙在渊初相逢
连日奔波，终于在上元节前两日，夜幕低垂之时，尔朱昭一行人抵达了北魏的都城——洛阳。
“哇……这就是洛阳城？”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云秀探出脑袋，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半天合不拢。
侯景骑在马上，那张未经世事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撼。
只见前方，一座雄伟到难以想象的巨城，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
城墙高耸，绵延不绝，城楼之上灯火通明，宛如星辰坠落。
即便隔着老远，那股子繁华喧嚣的气息，也扑面而来，让人心神摇曳。
尔朱昭也深深吸了口气，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这便是洛阳！
汉家故都，魏晋风流，如今的北魏帝京。
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此刻化为眼前的万家灯火，那种冲击力，远非文字所能描述。
“史书上说洛阳雄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尔朱昭喃喃自语。
这夜景，怕是后世的某些大都市，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份古朴与磅礴交织的震撼。
元理理则显得平静许多，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便又低下头，继续津津有味的看起尔朱昭给她写的书来。
对她而言，这座无比繁华的洛阳，似乎也不如这些书内的东西来得有吸引力。
“哈哈哈，阿昭，怎么样？哥哥我没骗你吧！”
尔朱荣骑在马上，见尔朱昭被洛阳的夜景震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还只是城外，等进了城，那才叫一个热闹！保准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他之前随父亲来过几次洛阳，对此地早已熟门熟路。
尔朱新兴在城门处与众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几名亲随，与大部队分开了。
“我去元太师那里走动走动，你们先随荣儿去元乂元光禄卿府上安顿。”
元雍，宗室老人，朝中重臣，尔朱新兴经常投其所好送大量财物给他，正值过年，既然来了，那这种必要的拜访，自然少不了。
“走，阿昭！伯儁兄府上可有意思了，能玩好几天不带重样的！”
尔朱荣一挥马鞭，领着尔朱昭等人，朝着城内一处灯火辉煌的坊区驰去。
马蹄踏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肆、茶楼、绸缎庄、珠宝行……各色招牌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行人如织，衣着光鲜，谈笑风生，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酒的醇厚，还有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味。
云秀看得眼花缭乱，小手紧紧抓着车窗，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处景致。
侯景也是目不转睛，这等繁华，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哈哈，这洛阳城的娘们，就是水灵。”尔朱荣骑在马上，目光在街边路过的几个年轻女子身上扫过，嘿嘿直笑。
尔朱昭白了自己这个兄长一眼。
不多时，队伍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口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几名劲装家丁守在门旁。
“伯儁兄就住这儿！”尔朱荣翻身下马，熟络地对门口的家丁道，“去通报一声，就说尔朱荣来了！”
家丁自然是认得尔朱荣，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很快，一个身材中等，面容儒雅，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快步从府内迎了出来。
他身着锦袍，头戴璞头，行走间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
“天宝贤弟！你可算来了！”男子见到尔朱荣，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正是元乂。
“伯儁兄，上次还是在狩猎时，已有近半年了！”尔朱荣哈哈大笑着上前，与元乂来了个熊抱。
两人年龄差了近十岁，但关系是十分铁。
“这位想必就是你传书里提到的弟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闻名不如见面啊！”元乂的目光转向尔朱昭，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和赞赏。
尔朱昭那首“身是菩提树”的偈语，早已在洛阳上层圈子里传开，元乂当然也听说了。
“元大人谬赞了。”尔朱昭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诶，不要叫大人，叫我元兄便好，快快，里面请！”元乂热情地将众人迎进府中。
元乂的府邸，虽在北国，但院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布置得颇为雅致。
下人们引着元理理和云秀等人先去客房安顿，元乂则拉着尔朱荣和尔朱昭来到一处偏厅。
“天宝贤弟，你们来得正好！”元乂显得有些焦头烂额，“后日便是永宁寺开光大典，太后亲自督办，这宴席上的吃食饮品，可把我给愁坏了！”
元乂身为光禄卿，这操办祭祀用度是他的分内事。
“这有何难？”尔朱荣大手一挥，“山珍海味，美酒佳酿，钱的问题？弟弟我这儿有！”
“唉，贤弟有所不知，”元乂苦笑道，“太后礼佛，宴席不能太过奢靡，但又不能失了皇家体面。这其中的分寸，最是难拿捏。”
他指了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单子，“光是这食材的采买，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更不用说各大酒楼都想来分上一份皇单，让我难作啊。”
尔朱昭在一旁静静听着。
永宁寺开光大典，名为礼佛，除了胡太后是真的崇佛外，也是太后想要展示权威，拉拢人心，平衡各方势力的重要场合。
宴席这种细节，自然不能马虎。
“罢了，先不说这些烦心事。”元乂摆了摆手，“贤弟，你们远道而来，今晚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
他吩咐下人备下酒宴。
夜深人静，偏厅内灯火通明。
元乂、尔朱荣、尔朱昭三人围坐一席，正中穿着清凉的舞姬们跳着勾人心魄的璇舞。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元乂向尔朱荣询问了一些秀容川的情况，尔朱荣则大咧咧地吹嘘着自己练兵的成果，偶尔提及尔朱昭的奇谋妙计，引得元乂对尔朱昭更是高看几眼。
酒过三巡，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走了进来，在元乂耳边低语了几句。
元乂眉头一挑，随即笑道：“巧了，恒州杨季孙派人送了些薄礼过来，我们一同掌掌眼。”
他示意管家将东西呈上来。
下人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木匣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套打造精美的白银餐具，包括碗、筷、勺、酒杯，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杨刺史，倒是会送礼。”尔朱荣拿起一只银杯，掂了掂分量，撇嘴道。
元乂笑了笑：“他如今是恒州刺史，日子过得滋润。前些日子还上书，说自己今日参悟佛理，要在柔玄、怀荒、御夷三镇修建佛寺呢。”
“说是要让武人们也信仰佛理，要我说，他们懂什么佛法，老老实实给大魏看门不就得了。”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尔朱荣酒量好，喝得面红耳赤，兴致高昂。
元乂也有些微醺。
尔朱昭则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默默观察着一切。
这洛阳城，每个人，每件事，似乎都牵动着无数根看不见的线。
保持理智有保持理智的好处，他算是初步对当下洛阳的时局有了一个粗浅的认知，只不过这认知里有多少是元乂添油加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宴罢，元乂安排下人送尔朱荣和尔朱昭回客房休息。
尔朱昭刚回到自己的院落，侯景便从暗处迎了上来。
他神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道：“主人，方才小的去马厩看马，发现有些不对劲。”
“哦？怎么了？”尔朱昭问道。
“有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您的那匹乌云踏雪看。”侯景道，“那小子穿得普普通通，就是件寻常的青布衣裳，但那身段，那气度，真不像是一般人。”
“他还跟马厩的管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东问西的。”
尔朱昭眉头微动。
他的那匹乌云踏雪，是精挑细选的良驹，性子烈得很，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
有人能让它不排斥，甚至还能抚摸，这就有意思了。
“走，去看看。”尔朱昭来了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府中的马厩。
夜色已深，马厩里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
果然，在尔朱昭那匹乌云踏雪的马槽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背对着尔朱昭，正伸着手，轻轻抚摸着乌云踏雪的脖颈。
那马儿非但没有暴躁，反而惬意地打着响鼻，时不时还用头蹭蹭那人的手臂，显得颇为亲昵。
马厩的管事，一个老成的汉子，正靠在旁边的草料堆上同这年轻人交谈，两人好像忘年好友一般。
尔朱昭示意侯景不要出声，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停下了抚摸马匹的动作，转过身来。
月光透过马厩的窗棂，照在他脸上。
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嘴唇紧抿，带着一股子英气。
虽然穿着朴素，但那双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光。
他看到尔朱昭和侯景，也不慌张，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自有考量。
“阁下深夜在此，对我这匹马，似乎很感兴趣？”尔朱昭开口问道，声音平静。
那年轻人闻言，嘴角露出不羁的笑容。
“好马，自然人人喜爱。”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很有磁性。
“只是不知，这匹马的主人，是否也如这马一般，是人中龙凤？”
这话，带着几分试探，也带着几分挑衅。
侯景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觉得这小子口气不小，正欲抄家伙替主人教训这出口不逊的家伙。
尔朱昭挥手制止侯景，他反而觉得此人有趣。
“阁下是？”
那年轻人挺直了腰杆，目光直视尔朱昭，一字一句地说道：
“怀朔镇都将麾下，一介信使，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