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县城带回的头花
竹林的糖纸青蛙还在秘密基地的“书架“上站岗,陈默的课本里又多了张歪扭的地图。那是小满用作业本撕下来画的,铅笔线条穿过蜿蜒的山路,在县城十字路口画了个夸张的三轮车,车轮旁标注着“白帽大爷会抢钱“——其实是上周她听赶集的货郎说,县城车夫会跟小孩开玩笑讨糖吃。
“默子哥,把裤腰带系紧些。“小满蹲在青石板路上,帮陈默调整装布鞋的布袋,指尖划过他磨破的裤脚,“县城的汽车会按喇叭,听见要赶紧躲到屋檐下。“她的辫子上沾着晨露打湿的草籽,左眼下方的泪痣被晒得发亮,像枚嵌在琥珀里的小月亮。
父亲的二八杠自行车停在巷口,车后座绑着给县城亲戚的山货:新晒的笋干、陶罐装的梅子酒、用梧桐叶包的板栗。陈默摸着车把上的铁皮铃铛,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和小满在竹林吵架,她摔断的木雕青蛙还躺在秘密基地的铁盒里,断腿处缠着她编的红绳。
“早去早回!“小满往陈默兜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是她昨晚用凤仙花染的,边角还带着淡淡的红色,“要是迷路了,就问穿蓝布衫的阿姨,她们心肠好。“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蚂蚁,直到父亲喊了声“走了“,才猛地转身跑开。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动了巷口的大黄狗,陈默回头时,正看见小满躲在槐树后朝他挥手,辫梢的红头绳在晨风中飘成小小的火苗。县城的轮廓在山雾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秘密基地用糖纸拼出的县城模样——有会冒烟的房子、能坐人的铁盒子,还有戴蝴蝶结的洋娃娃。
县城比想象中热闹百倍。十字街头的三轮车叮铃铃响个不停,穿花衬衫的阿姨挎着藤篮卖冰棍,玻璃柜里的奶油冰棍让陈默想起小满攒了半年才买到的水果糖。父亲带他走进供销社时,木质柜台的油漆味混着肥皂香扑面而来,货架上的塑料头花在阳光里闪着光,红的粉的黄的,像落了满架的蝴蝶。
“给小满带个吧。“父亲指着最顶层的粉色头花,塑料花瓣上缀着细小的亮片,“她妈总说她野,戴个花像个闺女。“陈默攥着糖纸地图的手沁出细汗,想起小满蹲在溪边摸田螺时,裤腿卷得老高,脚丫子踩得水花四溅,确实不像个文静的闺女。
午后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陈默坐在自行车后座,手心里的头花包装纸发出细微的响声。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时,他看见小满正蹲在树根旁,手里攥着根树枝,不知在画什么。自行车拐过弯的瞬间,他听见她喊了声“默子哥“,尾音被风扯得老长,像根细细的线,牵着他飘向县城的方向。
返程的山路上,暮色漫进竹林。陈默的布鞋沾着县城的灰尘,兜里的头花却被小心地裹在糖纸里,亮片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快到村口时,他看见小满坐在晒谷场的石磙上,辫梢的红头绳换成了根草茎,正对着月亮发呆。
“小满!“他跳下车,兜里的头花差点掉出来。小满猛地回头,眼里闪过惊喜,却立刻板起脸:“县城好玩吗?是不是有会喷火的汽车?“她的指尖绞着草茎,却在看见陈默掏兜时,耳朵尖悄悄红了。
粉色头花躺在陈默掌心,塑料花瓣上的亮片映着月光,像撒了把碎星星。小满的睫毛轻轻颤动,突然伸手打掉他的手:“土死了,比山里的映山红差远了。“可指尖却在头花落地前猛地接住,塞进围裙口袋时,亮片勾住了布料,扯出根细小的线头。
当晚霞染红青石板路,陈默在周家门口听见小满母亲的骂声:“死丫头,又把头发弄乱了!“他躲在竹篱笆后,看见小满站在镜前,正把粉色头花别在辫梢,亮片在暮色里一闪一闪。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她慌忙扯下头饰,却舍不得塞进抽屉,而是藏进了装糖纸的铁盒——那个和秘密基地里一模一样的铁盒。
秋虫在墙角唧唧鸣叫,陈默摸着口袋里的糖纸地图,突然发现背面多了行小字:“十字路口要数三下再跑“。铅笔印子歪歪扭扭,最后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眼角下方点着颗泪痣。他忽然想起在县城供销社,自己挑头花时,售货员阿姨笑着说:“小对象喜欢粉色?“当时他红着脸摇头,现在却觉得,掌心的温度比头花的亮片更烫。
第二天晌午,小满敲开陈家的门,辫梢别着朵新鲜的映山红,却在坐下时,悄悄把粉色头花放在陈默的课本上。“给你,“她梗着脖子,指尖划过头花的亮片,“省得你再送错人。“可当陈默伸手去接时,她又猛地缩回手,耳尖红得比映山红还要鲜艳。
秘密基地的竹篾顶棚漏下细碎的阳光,小满把粉色头花挂在糖纸青蛙旁边,亮片与糖纸的彩光交叠,像给青蛙戴上了顶皇冠。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基地里烤红薯,火苗映着糖纸墙纸,小满说:“等我长大了,要去县城卖竹编,给你买真正的钢笔。“
陈默望着小满辫梢晃动的映山红,忽然觉得,县城带回的头花虽然塑料,却比任何鲜花都要珍贵。它沾着供销社的油漆味,带着父亲的笑意,更藏着小满看见它时,眼里闪过的那缕微光——那是比亮片更亮,比糖纸更美的光。
暮色漫进竹林时,小满突然拽着陈默往村口跑,手里攥着从他兜里顺走的头花。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她把头花戴在树杈上,说这样路过的萤火虫就能看见路标。“以后去县城,就带着它,“她摸着粗糙的树皮,忽然转身,“但不准给别的姑娘戴。“
夜风送来远处稻田的蛙鸣,陈默望着树杈上的粉色头花,在渐暗的天色里像颗不会坠落的星星。小满的辫子扫过他的手腕,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就像她藏在铁盒里的头花,带着淡淡的,属于他们的秘密味道。
那天夜里,陈默在日记本上画了幅画:小满戴着粉色头花,站在竹林的秘密基地前,手里捧着糖纸青蛙。旁边写着:“县城很远,头花很近。“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像极了小满画地图时,不小心滴下的墨点,却在时光里,渐渐晕染成最温暖的印记。
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突然,陈默望着窗外的雨帘,看见小满冒雨跑来,辫梢的头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朵粉色塑料花,被她用红绳系在辫根,在风雨中轻轻摇晃。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怀里掏出个竹筒:“给你,县城带回来的头花配竹筒饭,才不会被雨水冲走。“
竹筒饭的香味混着雨水的清凉,陈默看见小满的袖口还滴着水,却笑得像晒谷场的萤火虫。他忽然明白,有些礼物从来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让对方知道,在遥远的县城,在陌生的街道,心里始终装着那个,在青石板路上奔跑的身影。
雨幕中的老槐树轻轻摇晃,树杈上的粉色头花在风雨中坚守,就像两个孩子的约定,在时光的洗礼中,愈发清晰而温暖。陈默知道,下一次去县城,他会带着小满画的地图,带着她的叮嘱,更带着这份,比任何头花都要珍贵的,属于他们的秘密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