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两难
“有话直说,少卖关子。”陆昭皱眉轻斥。
“是五殿下……”陆绍压低声音。
“萧承瑞?”陆馔玉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听说他来青州查私盐案。”
五皇子萧承瑞,是女帝胞妹洛诗的儿子,姐妹先后入宫侍奉先帝,姐姐洛谨封后,妹妹洛诗封妃。姐妹二人同时有孕,洛诗产子时难产薨逝,所诞皇子便由皇后洛谨亲自抚养,洛谨对这个外甥视如己出。
“案子和温辞退婚的那家棺材铺有关,他们就在那儿碰上了。”陆绍偷瞄着陆馔玉的脸色,继续道,“更蹊跷的是,今天一大早,五殿下亲自登门,把温辞请去县衙了。”
“哦?”陆馔玉的筷子在花生米上滑了两次,最终转向旁边的青菜。
“咦,小六子和卫骁去哪了?”陆绍环顾四周。
“公子说青州的香油和面粉甚佳,小六子去采买了。至于卫骁——”陆昭顿了顿,“殿下让他护送楚然先回神都了。”
陆馔玉淡淡道,“坐下吃饭吧,这么拘束可不像你。”
陆绍瞥见大哥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才嬉笑着撩袍落座。
“我可看见马车上的食盒了,”陆绍故意拖长声调,“卫骁那小子虽存着别样心思,倒还知道给温辞备些吃食路上用。”
陆昭闻言低头轻笑,同时不忘在桌下踹了弟弟一脚。
陆馔玉面色如常,夹了一筷子菜:“你说得在理,倒是我考虑不周。”
提起卫骁,陆馔玉依稀记得是母亲陆婉儿当年引荐的。关于他的事,恐怕还得等回到神都后,亲自向母亲问个明白才好定夺。
陆绍挠头,脱口而出:“我这不是担心五殿下近水楼台嘛!”
城中天客来酒楼内
临窗的雅座上,温辞与萧承瑞相对而坐。雕花木窗外,暮色渐染,街市上行人匆匆。
“这家的菜颇有些滋味,权当是答谢姑娘相助的谢礼了。”萧承瑞执壶斟茶,青瓷茶盏中漾开一圈涟漪,“不知姑娘口味”
温辞见满桌珍馐,忽地怀念起陆馔玉做的樱桃肉。她正欲夹菜,忽听得楼梯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环?”萧承瑞挑眉,“这个时辰,衙门退堂了。”
来人额上沁着汗珠:“赵家索要赔偿,更请知府上奏朝廷,革您的职!”他喘了口气,“还有更紧要的,午后运河浮起一具尸首,知府大人怀疑是失踪的木匠,请您即刻回衙查验。”
萧承瑞与温辞对视一眼,温辞搁下竹箸,那未及入口的翡翠虾仁在青花碟中微微颤动。
“张环,把这些都打包了。”萧承瑞起身时,护卫已掀开雅间的珠帘,外头渐暗的天光里,传来更夫梆子声。
温辞突然伸手拦住他,在他耳畔低语几句。萧承瑞闻言神色微怔,温辞见状朝他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县衙停尸房外,萧承瑞负手立于阶前,面色凝重却迟迟未踏入那扇半开的门。温辞立在他身侧,眉间蹙起几分疑惑。
“验尸结果如何?”邢瑞开口道。
仵作老李躬身递上文书:“溺水而亡。”他顿了顿,“尸身浸泡日久,面目全非,尚不能断定就是失踪的那两位工匠。”说着掀开覆尸的白布。
萧承瑞却似脚下生根,纹丝不动。温辞瞥见尸身上的衣衫,脸色骤变。她攥紧衣袖,一步步挪进屋内,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尸身无明显特征。”老李继续禀报。
温辞终于看清了那张脸——肿胀变形的五官,外翻的嘴唇间露出灰白的牙龈,眼睛只剩两条浮肿的细缝。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胃部窜上来,她猛地转身干呕。
“温辞!”萧承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你一个姑娘家……”他往前迈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转而喝道:“还不快把人扶出来!”
温辞充耳不闻。她死死盯着尸体左袖肘处——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是她上月熬夜为父亲缝补的痕迹。粗布短衫已被河水泡得发白,可那个歪斜的补丁,此刻却像把尖刀,直直插进她的心口。
“温辞,温辞!”萧承瑞急促的呼唤从门外传来,将温辞从恍惚中惊醒。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强忍着胃里的翻涌,踉跄着向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她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框。
“你怎么了?”萧承瑞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躯,这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纸。
温辞的嘴唇微微颤抖:“我……不该逞强去看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明显的颤音,“那场景……实在骇人。”
邢瑞会意,立即朝老李打了个手势。白布重新盖上,遮住了那张扭曲的脸。
“尸体损毁如此严重,如何辨认身份?”萧承瑞皱眉问道。
温辞接过簿册时,手仍在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载上说……死者手掌的茧子分布均匀,集中在拇指和食指内侧。”她的声音渐渐稳定,“木匠常年推刨握锤,茧子该在手掌根部和拇指内侧。这个人……不是木匠。”
她心里清楚,那些茧痕分明是经年累月握着瓦刀、抹泥板留下的印记。
“你脸色白得骇人,当真无碍?”萧承瑞眉头紧蹙,目光凝在温辞面上,声音里压着几分焦灼,“义庄阴气重,何况是郊外十分荒僻,若身子撑不住……”话未说完,他忽地一把攥住温辞的手腕,指腹触及的肌肤竟冷如寒玉,惊得他指尖一紧。
岳文斌立在一旁,见温辞面色不佳,眼底浮起几分忧色,上前说道:“温姑娘,郊外路远颠簸,不如暂且留在县衙歇息?”
温辞挣开萧承瑞的手,手指在袖中微微发颤,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无事。”
悲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喉间哽着一声呜咽,却不得不死死咬住嘴唇,此刻连放声痛哭都成了奢望。守孝三年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可若真耽搁这三年……
她攥紧素衣下摆,到时十九岁的年纪,娘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她许配人家。科举在即,这或许是她挣脱牢笼的唯一机会。温辞抬眸望向天空,这次考试,她绝不能错过。
夜幕低垂,青州城渐渐陷入一片寂静。怕打草惊蛇,邢瑞与温辞只带了寥寥几名护卫。
阴冷的夜风掠过荒草丛生的石板路,发出簌簌声响。萧承瑞忽然压低嗓音道:“听闻这义庄闹鬼,夜半时分总传出古怪动静。”
温辞不自觉地拢了拢衣领:“大人信这些鬼神之说?”
“不信。”萧承瑞唇角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凝重,手中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大人,前面就是义庄了。”仵作老李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线在风中摇曳,照出他布满皱纹的脸。
温辞点点头,示意两名护卫提高警惕。护卫推门而入,门内是个荒芜的院子,正房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萧承瑞的护卫孙标轻推开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温辞用袖子掩住口鼻,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到一排排停放尸体的木棺。
“老李,去检查一下。”萧承瑞低声吩咐。
老李刚掀开白布,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灯笼“啪“地熄灭。黑暗中,温辞听到利刃破空的声音。
“小心!”孙标大喝一声,拔刀格挡,金属碰撞的火花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温辞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脖颈一凉,一柄短刀已经抵在她的咽喉处。
黑暗中,温辞听到护卫的打斗声,还有老李惊慌的呼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是谁?”
“送你们见阎王的人!”黑衣人刚要动手,温辞闭上了眼睛。
“呜……呜……“一阵凄厉的哭声幽幽传来,仿佛从地底渗出,令人毛骨悚然。
黑衣人动作一滞:“什么声音?“
哭声越来越近,忽远忽近,像是冤魂索命。紧接着,义庄的破窗“砰”地炸开,一道白影飘然而入——长发披散,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