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外门风波暗流涌
演武场的喧哗被山风卷散时,陆寒的麻鞋正碾过最后一片碎叶。
丙字号院的青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半片瓦当坠在墙根,裂成锯齿状的碎片,像谁摔碎的冷笑。
他推了推歪斜的木门,门轴发出的呻吟比想象中更尖锐。
屋内霉味裹着稻草的潮腥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半筐发绿的腌菜坛子,梁上悬着蛛网,在风里晃成模糊的银线。
陆寒弯腰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顶住门框,指腹蹭过石面粗粝的纹路。
和铁匠铺里的砧石倒是像,不过这里的石头,冷得刺骨。
腰间的断剑突然轻颤,他垂眸望去,剑鞘上的裂纹里渗出极淡的金光,像活物在呼吸。
“别急。”
他低声说了句,声音撞在四面漏风的墙上,又轻轻弹回来。
第二日卯时三刻,外门演武场的晨钟刚响,陆寒就被唤到杂务堂。
赵云山立在廊下,玄色道袍的金线在晨光里刺目,手里转着块刻着“执事”二字的青铜牌:“新人该懂规矩。”
他漫不经心扫过陆寒腰间的断剑。
“炼丹峰的炉渣该清了,每日亥时前必须倒完——别让我闻见半丝焦味。”
周围几个外门弟子哄笑起来。
陆寒盯着赵云山指尖的青铜牌,那上面沾着星点暗红,像是没擦净的丹毒。
他想起昨夜周衡说的“被封灵根”,喉间泛起股铁锈味。
对方怕是当他连炼气期都摸不到边,才敢这样磋磨。
“是。”
他垂眸应下,余光瞥见赵云山嘴角的弧度,像只看见猎物入笼的鹰。
炼丹峰的炉渣堆在山后阴坡。
陆寒每日扛着竹篓上去时,总见黑黢黢的炉灰里嵌着未燃尽的灵草残枝,偶尔能翻出半块焦黑的丹丸,捡起来凑到鼻尖,还能闻见极淡的苦杏味。
他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泡,竹篓的麻绳勒得虎口发白,但断剑每夜都会发烫,在他睡下时轻轻震颤,像在替他揉开酸痛的筋骨。
这日亥时,暮色漫进炉渣堆。
陆寒弯腰捡最后一捧炉灰,指腹突然被什么划破——是块嵌在灰里的碎玉,棱角锋利如刃。
血珠“啪”地落在炉灰上,他刚要扯袖去按,却见那摊炉灰突然翻涌!
黑灰凝成细蛇般的纹路,顺着他的指缝往上爬,在半空骤然聚成三寸长的剑气!
青白色的剑芒划破暮色,刺得他眯起眼,腰间的断剑猛地一震,他分明听见金属震颤的嗡鸣,像久别重逢的低唤。
“这是......”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剑气没入自己掌心,腕间的金纹突然暴涨,顺着血管爬向手臂。
体内有热流翻涌,像被浇了勺滚油,却不疼,反而让他想起铁匠铺里,烧红的铁锭浸入冷水时腾起的白雾。
那是淬炼的声音。
“陆寒?”
惊呼声从树后传来。
陆寒猛地转身,见林婉儿抱着药篓站在五步外,发间的玉簪被剑气激得轻晃,眸子里映着残余的金光。
他下意识去捂腰间的断剑,却见她后退半步,又立刻站稳,咬了咬唇:“我、我采药路过......”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淡淡的药渍。
陆寒想起前日她塞的药丸,糖衣化在舌尖时的甜,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婉儿快走两步,将个布包塞进他怀里,动作快得像受惊的鹿。
“这是《玄天剑诀》,我......我抄的。别让人知道是我给的。”
她的耳尖红得滴血,转身要走,又顿住。
“炉渣里的碎玉是玄铁髓,能引剑气......你、你小心些。”
布包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陆寒低头掀开,泛黄的纸页上是工整的小楷,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香气。
他抬头时,林婉儿已经跑远,只余下药篓上的银铃在风里碎响,像一串没说完的话。
月上中天时,陆寒坐在破屋的稻草堆里,断剑横在膝头。
他照着剑诀运气,腕间的金纹随着呼吸明灭,体内的热流竟顺着剑谱的脉络游走,在丹田处凝成个小太阳。
窗外有夜鸟掠过,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极轻,却带着股熟悉的阴鸷。
是赵云山的玄铁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明日外门大比。”
那声音混着风飘进来。
“听说有人最近挺能蹦跶?”
陆寒握紧了膝头的断剑。剑鞘上的裂纹里,金光正越来越亮。
演武场青石板被晨露打湿时,陆寒正站在试剑台角落。
他能听见身后外门弟子的私语像针脚般细密:“那就是被赵云山派去清炉渣的?”
“听说连炼气一层都没凝实......”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苦杏味,和炉渣堆里的焦香重叠在一起,他摸了摸腰间的断剑。
剑鞘发烫,像在替他数着心跳。
“陆寒!”
赵云山的声音裹着风砸过来。
他穿着玄色劲装跃上试剑台,腰间铁剑在晨雾里划出冷光。
“外门大比,总该有个彩头。你我比剑,输的人跪爬过演武场。”
他眯起眼笑,眼角的泪痣跟着颤动。
“如何?”
试剑台四周突然静得能听见松针坠地。
陆寒望着赵云山握剑的手。
指节泛白,腕间缠着浸血的布条,是昨夜练剑太狠崩了筋脉。
这让他想起铁匠铺里,学徒为证明自己总把铁锤抡得虎虎生风,最后砸伤的反是自己。
“比。”
他应得干脆。
赵云山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这个总垂着头的新人会应战。
铁剑出鞘的嗡鸣刺破晨雾,他起手便是玄天宗基础剑式“破云”,剑尖带起三朵剑花,却在离陆寒三寸处突然变招。
这是外门弟子私下切磋的阴招,专打没防备的对手。
陆寒本能地侧步,断剑却先他一步震出剑鞘。
三寸残锋裹着金光划开晨雾,他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赤焰焚天的古战场,白衣剑修持着和断剑同模的长剑,每一剑都劈开千军万马;又有黑雾翻涌的深渊,獠牙恶鬼嘶叫着要撕碎那抹白影......
“叮——”
金属相击的脆响让他猛然回神。
赵云山的铁剑已被压在石台上,断剑的金纹正顺着铁剑往上爬,像活物在啃噬。
四周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欺身到赵云山面前,剑尖正抵着对方喉结,只要再送半寸。
“我输了!”
赵云山吼得破音,脖颈青筋暴起。
他甩开铁剑踉跄后退,玄色劲装后背全湿了。
“算你走运!”
话音未落便冲下试剑台,经过林婉儿身边时撞得她药篓落地,却连头都没回。
林婉儿蹲下身捡药草,发间玉簪在晨光里晃出碎银。
她抬头时正撞见陆寒望过来的目光,耳尖瞬间红透,指尖的白芷掉在青石板上,滚到陆寒脚边。
他弯腰拾起,递过去时两人指尖相触,像被火燎了一下,同时缩回手。
“陆寒。”
周衡的声音从演武场高处传来。
这位执事长老负手立在观礼台,玄色道袍无风自动。
“来我静室。”
他转身时广袖扫过案上茶盏,青瓷碎片落在“外门大比”的红榜旁,像道割裂的伤口。
静室里飘着沉水香。
周衡坐在檀木椅上,面前摆着盏刚沏的云雾茶,水面还浮着未散的茶沫。
“你的剑意。”
他突然开口,目光如刀。
“从何而来?”
陆寒站在门边,断剑在腰间轻颤。
他想起昨夜周衡曾说“被封灵根”,又想起炉渣堆里翻出的玄铁髓。
这长老怕是早就在观察自己。
“天生如此。”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麻鞋上还沾着炉灰。
“可能......我命里该有把剑。”
周衡的手指在案上叩了三下。
静室里突然响起极轻的“咔”声,陆寒看见墙角的青铜鹤灯转了半寸,灯油在灯芯上凝成血珠。
“天生的剑意......”
长老低笑一声,茶沫在盏中荡开涟漪。
“去领你的外门前十奖赏吧。”
他挥了挥手,广袖带起的风卷走陆寒脚边的炉灰。
“记住,太显眼的剑,容易折。”
月上柳梢时,陆寒蜷缩在稻草堆里。
林婉儿送的《玄天剑诀》摊在膝头,他翻到最后一页时,指尖突然顿住。
插图上那柄古剑的轮廓,和他梦里那柄劈碎千军的剑,竟分毫不差!
纸页被他捏出褶皱,烛火在剑纹插图上跳动,照得金纹泛着妖异的光。
“原来......”
他喉间发紧,断剑突然从剑鞘里滑出三寸,剑尖正指着插图上的剑纹。
记忆碎片突然涌来:白衣剑修最后一剑劈向深渊时,剑刃崩裂,残锋坠入人间;黑雾里传来嘶哑的诅咒:“我会找到你,碎你残魂,灭你轮回......”
“咚——”
院外传来玄铁令牌的震颤声。
陆寒猛地抬头,见墙角立着个穿灰衣的弟子,手里举着块刻着“宗务”二字的木牌:“陆寒,明日卯时演武场听令。”
他转身要走,又补了句:“是关于紫云秘境的事。”
夜风掀起窗纸,吹得《玄天剑诀》哗哗翻页。
陆寒望着插图上的古剑轮廓,断剑在掌心发烫,像在应和某种来自远古的召唤。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而窗外的夜色里,有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树影望过来。
是秦昭,魔教外门执事的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成不祥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