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剑灵之地
陆寒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玉,发出极轻的脆响。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雾气边缘,脚下的黑暗里沉睡着数不清的碎片。
断剑的锋刃折射着穹顶符文的光,甲片上的血锈像凝固的暗红蛛网,连玉珏的裂痕都清晰可辨,仿佛每一片都曾在某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碎裂。
“当啷”一声。
他低头,发现自己掌心的残玉正微微发烫,竟在地面投下一道与中央玉牌完全重合的影子。
那影子像活物般爬过断剑与甲片,在雾气里拉出一道淡金色的线,直指悬浮的玉牌。
他喉结滚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时而躁动时而沉寂的力量,此刻正沿着血脉翻涌,像被什么勾着魂儿似的。
“你们闯入此地,是何目的?”
苍老的声音像冷铁擦过石面,惊得陆寒后背抵上身后的断剑。
他转头,便见一道灰袍身影从虚空中踏出,腰间悬着柄裹满布帛的剑,眉骨高耸如刀刻,目光扫过众人时,连空气都似结了霜。
是石破天。
张云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手忙脚乱要行大礼,却被苏璃暗中扯住衣袖。
药王谷弃徒抱臂站在阴影里,眼尾微挑,看不出情绪;小虎攥着腰间的杂役令牌,指节发白;最远处的秦昭背着手退后半步,唇角还挂着笑,可陆寒分明看见他袖中指尖在快速掐诀——像在准备什么术法。
“我们无意冒犯。”
陆寒向前半步,残玉的热度透过掌心灼得他清醒。
“只是...想寻上古剑灵的线索。”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秤上称过,心中知道表达的何意。
“我体内有残魂,它总在指引我来这里。”
石破天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的残玉上,灰袍无风自动。
陆寒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远处剑影轻颤的嗡鸣——那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无数把剑在同时低吟,又像有人在他耳边说“别怕,别怕”。
“剑灵之地,困的是剑的执念。”
石破天开口时,穹顶符文突然暗了一瞬。
“千年前那柄剑自碎时,把三魂七魄都锁在了这里。”
他的手指划过腰间布帛裹着的剑柄。
“你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剑的‘心窍’。”
苏璃忽然上前,发间银饰轻响:“锁魂?那我要找的...灭我满门的凶手,可会与这有关?”
她声音发紧,陆寒这才注意到她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原来她早把随身短刃攥在了手里。
石破天扫了她一眼,没接话,却抬手指向中央玉牌:“要看真相,就去取那玉牌。”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醒什么。
“但记住,玉牌里的记忆不是故事,是剑的‘痛’。”
陆寒感觉残玉的热度又升了几分,烫得他几乎要松手。
他望着那玉牌,星辉般的光在上面流转,突然想起前几日在铁匠铺打铁时,师父说过“好剑有魂,铸剑人得把心血熬进铁里”
原来这世间最烈的魂,竟是自己把自己熬碎了。
“小心脚下。”石破天突然提醒。
陆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脚下的雾气已凝成实质,像一片泛着蓝光的水潭。
他迈出第一步时,水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断剑与甲片突然浮起,在他四周旋转,锋刃离他咽喉不过三寸。
张云倒抽冷气,小虎下意识要躲,却被苏璃拽住手腕——药王谷弃徒的短刃已出鞘三寸,冷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秦昭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旋转的断剑,袖中掐诀的手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最终退到更暗处。
“这些是剑的‘悔’。”
石破天负手而立。
“它在问你们,可配看它的痛?”
陆寒的额头沁出冷汗。
有柄断剑突然擦过他耳垂,血珠溅在玉牌上,竟被那星辉般的光吸了进去。
他盯着玉牌,想起器灵说过“破妄”的记忆,想起自己在铁匠铺被嘲笑“手笨”时咬碎的牙,想起苏璃深夜在药庐翻旧账册时泛红的眼——原来有些执念,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了。
他深吸一口气,残玉在掌心烙下红印。
“我配。”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剑鸣。
“我要知道它为何自碎,要知道这力量是福是劫,更要...替它把没说的话说完。”
断剑突然静止。
所有旋转的锋刃同时垂落,剑尖插入“水潭”,溅起细碎的光。
石破天的目光终于有了温度,他抬手,腰间布帛突然飘落,露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剑——与陆寒四周的断剑竟有几分相似。
“跟我来。”
他转身时,雾气突然分开,露出一条由光组成的小径。
“前面的路,比这更难。”
陆寒低头,见自己的影子正沿着光径延伸,像要融进前方的黑暗里。
苏璃收了短刃,当先跟上,发间银饰在光中一闪;张云搓了搓手,咬着牙跨出一步;小虎犹豫片刻,攥紧令牌跟在最后;秦昭落在队伍末尾,望着石破天腰间的锈剑,嘴角又勾了起来,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光径的尽头,是一片被雾气笼罩的密林。
风穿过树影时,传来若有若无的剑吟,像谁在千年后,终于等到了听故事的人。
石破天的灰袍扫过沾露的灌木时,陆寒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是秦昭的广袖。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残玉在掌心的热度顺着血脉窜到后颈,那股若有若无的阴鸷气息,从进入密林起便像蛛丝般缠在他脊背上。
“到了。”石破天突然停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雾气如被利刃划开,一座青灰色的遗迹赫然立在林间空地上。
断壁上的云纹浮雕爬满青苔,残缺的石拱门上还挂着半块褪色的牌匾,隐约能辨“剑冢”二字。
最醒目的是拱门前的石径,每块青石板上都刻着流转的符文,像蛰伏的蛇群。
“这是剑灵封魂前最后一处居所。”
石破天的声音压得很低。
“径上的‘问心阵’会根据踏足者的执念显形。起心动念间,贪嗔痴慢疑都会成刀。”
他侧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不想被自己的影子戳穿,就管住念头。”
张云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摸腰间的储物袋——那里面装着他偷偷带来的下品灵石,原打算进秘境换点好处。
被苏璃斜睨一眼,他又慌忙缩回手,耳尖通红。
小虎盯着石径上的符文,突然拽了拽陆寒的衣角:“寒哥,那纹路...像我老家灶台上的裂痕。”
陆寒没答话。
他盯着石径中央一块凸起的石板,那里的符文颜色比别处深了几分——与秦昭方才袖中掐诀的手势竟有几分相似。
残玉的热度突然变得灼人,他听见体内传来极轻的剑鸣,像在说“小心脚下第三块”。
“我先过。”苏璃当先迈出一步。
她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银饰随步伐轻响,发梢却因紧绷而微微发颤。
第一块石板亮起幽蓝光芒时,她脚下的影子突然扭曲,竟凝成个浑身是血的老者——药王谷大长老的脸。
苏璃的瞳孔骤缩,短刃几乎要刺进影子心口,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是你。”
影子在她的怒视中消散,石径却因此震颤起来。
张云紧跟着踏上第二块石板,他的影子里冒出个獐头鼠目的少年,正举着半块炊饼嘲笑:“张胖子也配学剑?”
张云的脸涨得通红,攥紧拳头吼道:“我现在能御器飞了!”
影子被他的气势冲散,他却踉跄着差点栽倒,额头沁出冷汗。
“杂役也配?”
小虎刚踏上第三块石板,脆生生的讥笑声便从影子里炸响。
那是前几日他在杂役房打扫时,外门弟子甩在他脚边的药渣。
少年的脸瞬间煞白,攥着杂役令牌的手直抖,却突然咧嘴笑了:“我阿娘说,扫干净的地,比练歪的剑有用。”
影子里的药渣突然变成了阿娘纳的千层底,小虎的眼眶红了,却咬着牙继续往前挪。
陆寒看着同伴们的影子,喉间发紧。
当他的脚尖即将触到第四块石板时,残玉的热度突然化作刺痛——他看见秦昭的指尖在袖中快速点了三下,目标正是他脚下那块颜色更深的石板。
“退!”
陆寒低喝一声,反手拽住张云后领往后带。
几乎同一时刻,他脚下的石板迸发出刺目红光,一道由阴影凝成的巨剑破空而至,直取他后心。
苏璃旋身挥刃,短刃与阴影剑相撞,溅起火星;小虎被冲击力掀翻在地,杂役令牌飞出去三尺远;张云瘫坐在地,裤脚被擦出一道焦痕。
秦昭退到树后,嘴角的笑再也绷不住。
他望着那道阴影剑,袖中掐到一半的诀突然散了——分明是他引动了“问心阵”的杀招,可那剑却像认准了陆寒的命门。
更让他心悸的是,陆寒转身时眼里的冷光,竟比他在幽冥宗刑堂见过的毒刃还利三分。
“好手段。”
陆寒擦了擦嘴角的血,残玉上的红痕与血迹重叠。
“你引动的是‘嗔’,还是‘妄’?”
他向前一步,体内的剑意如活物般窜上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半道银芒——那是他昨夜在静室里,跟着残魂记忆学的剑招。
秦昭的后背贴上树干,喉结滚动两下,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原来如此...你体内的,不是残魂,是剑灵在挑主人。”他的声音突然拔高。
“石前辈!这小子藏私,他...”
“住口。”
石破天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林子里。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遗迹拱门顶端,腰间锈剑的布帛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暗红剑穗。
“问心阵认的是本心,他能躲,是该他过。”
他抬手按在门楣上,整座遗迹突然震颤,石径上的符文全部熄灭。
“进来吧。”
陆寒盯着秦昭发白的脸,残玉的热度渐渐平息。
他弯腰捡起小虎的杂役令牌,指尖触到牌面粗糙的刻痕——那是小虎用石片偷偷刻的“平安”二字。
苏璃伸手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血迹传来:“走。”
众人刚跨过拱门,狂风便从遗迹深处席卷而来。
枯枝断裂声、碎石滚动声混着兽类的低嚎,在耳边炸成一片。
陆寒转身时,看见密林中窜出一团赤红色的影子,瞳孔在暮色里缩成竖线——那是头足有两人高的狼,皮毛像浸在熔浆里,每根毛尖都跳动着赤焰,獠牙上还挂着半片带血的鸟羽。
“赤焰狼!”张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在典籍里见过,化神期修士都难对付...”
“闭嘴。”
苏璃抽出短刃挡在小虎身前,发间银饰在风中乱颤。
“陆寒,你...”
陆寒没答话。
他抽出腰间那柄跟随多年的铁剑——这柄连灵纹都没有的凡铁,此刻竟在他手中嗡嗡作响。
残玉的热度顺着剑柄窜遍全身,他听见体内的剑鸣与赤焰狼的咆哮重叠,像在说“该我了”。
赤焰狼前爪在地面一按,焦黑的裂痕顺着石径蔓延。
它仰起头,喉间滚出震得人耳膜发疼的咆哮,全身的赤焰突然暴涨三尺,在暮色里烧出一片血云。
陆寒握紧铁剑,剑脊上不知何时凝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痕,像被某种力量重新铸过。
赤焰狼的瞳孔锁定他的咽喉,后腿肌肉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