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祷与弦歌
黄昏，如同温柔的叹息，将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激战与神罚般的毁灭，轻轻地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带着暖意的橙红色调。
阿祖罗·波尔托的天空，仿佛也被那净化一切的光芒洗涤过，显得格外澄净、高远。
随着那个如同梦魇般存在的噬灵者，被克拉拉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直如同无形瘟疫般悄然弥漫在整座港口城市、阴魂不散地抽取着无辜者生命能量的“以太凋零”之力，如同失去了根系的藤蔓，又似失去了源头的溪流，迅速地、以一种肉眼虽然看不见、却能被每一个幸存者真切感受到的方式，开始消散、褪去。
那些深受其害、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患者们。
无论是莱格诺家族视若珍宝的年轻织女玛莲娜，还是那些在码头区倒下的、原本身强力壮的搬运工，亦或是像艾米丽夫人那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儿一样的普通孩童。
他们体内那如同被无形蛭虫持续吸取的、赖以生存的生命力，终于停止了无谓的、令人绝望的流失。
虽然他们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大病，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和调养，但那股一直缠绕着他们、让他们如坠冰窟般的阴寒感觉正在逐渐退去。
一线微弱却无比宝贵的生机，终于在他们那如同被严冬摧残过的、几近枯萎的生命之树上，重新、顽强地萌发了出来。
莱格诺家族，以及所有那些家人或朋友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港口居民，对这位如同神明般降临、展现了毁天灭地又创造生机奇迹的“光翼少女”克拉拉，充满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与敬畏。
莱格诺家主立刻下令，要将家族中最好、最奢华、平日里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入住的房间腾出来，供克拉拉休息，并且奉上了各种她所能想到的、最为珍贵的补品、药材和礼物，想要以此来表达她们家族无以复加的敬意与感激之情。
然而，面对这一切充满了真诚与敬畏的馈赠，克拉拉却只是平静地、一一婉拒了。
她没有接受任何奢华的安排，只是平静地提出了一个简单得近乎朴素的请求。
在这座相对僻静的庭院中
种满了散发着淡淡清雅香气、据说能在月光下吸收天地精华的“月光花”的家族内庭里
稍作休息便可。
对于这位如同救世主般的存在的要求，莱格诺家主自然不敢有丝毫的违逆或怠慢。
她立刻亲自吩咐下去，命人将庭院打扫得一尘不染
并且屏退了所有无关紧要的仆役和护卫，只留下那些身体状况稍好、需要被进一步照料的、从“以太凋零”的魔爪下侥幸幸存下来的患者及其忧心忡忡的家属。
她自己和几位家族的核心成员，也只是远远地、带着无比恭敬与谨慎的态度守候在庭院的入口处，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这位神秘恩人的休息。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如同依依不舍的情人，透过庭院中缠绕着翠绿藤蔓的精致花架，在光滑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洒下温暖而破碎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光斑。
克拉拉选择在一张由整块青石打磨而成的、带着自然凉意的石凳上静静坐下。
她没有立刻闭上眼睛休息，调养那因为动用神力而急剧消耗的身心，而是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总能取出不可思议物品的简洁皮质行囊里，取出了一把造型古朴典雅、琴身似乎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如同星辉般微光的寂静竖琴。
她将竖琴轻轻地、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般放在自己的身前，那双完美无瑕、仿佛是造物主最精心杰作的手。
那只闪耀着柔和银白光泽、动作灵活得与真正血肉之躯别无二致的合金义肢轻柔无比地搭在了那一排排绷紧的、闪烁着微光的琴弦之上。
她没有弹奏之前在战场上那如同神罚降临般、充满了毁灭意志与无上威严的审判战歌，也不是如同在无名墓园时那样、为了引导亡魂走向安息、充满了肃穆哀伤与神圣悲悯的安魂曲。
这一次，从她那灵巧的指尖之下流淌出的，是一段更加复杂、更加精妙、更加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与希望光辉的旋律。
那旋律仿佛在用一种超越了语言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方式，低声诉说着一个悠长而动人的故事。
关于生命从最微不足道的萌芽开始，如何在风雨飘摇中顽强地生长，如何在无边黑暗与绝望的侵蚀下艰难地挣扎求存，最终又是如何寻找到那一线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希望之光、并为了守护这份光芒而燃烧自己、绽放出最绚烂光彩的全部旅程。
她的指尖在琴弦之上优雅而专注地舞动着，如同最投入、最虔诚的艺术家在用自己的灵魂挥洒着无形的、充满了光与色彩的画卷。
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在引导着自身体内那因为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激烈战斗而大幅消耗、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以太能量，似乎还在以一种更加玄妙、更加深奥的方式，引动着周围环境中那些因为噬灵者的消失而重新变得纯净、却又因为之前的掠夺而显得有些稀薄的、属于自然的以太粒子。
随着她那充满生命力的、如同天籁般的弹奏，柔和的、如同流动星辉般的、由纯粹的金色与圣洁的银色光芒交织而成的细密光点，开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从她自身以及那把似乎也在发出喜悦嗡鸣的竖琴之上弥漫开来。
这些光点并非寻常的光芒，它们如同拥有着微弱意识的、善良而活泼的光之精灵，被那充满了希望与疗愈力量的旋律所吸引、所召唤、所指引，主动地、轻盈地、如同飞舞的萤火虫般，飞向庭院中那些因为刚刚摆脱“凋零”之力而依旧处于昏睡状态、或是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着苏醒过来、身体依旧极度虚弱的患者们。
光点如同最温柔、最滋润的春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们虚弱不堪、如同干涸土地般的身体之内。
它们没有带来任何能量冲击或是刺激性的感觉，只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最为温柔体贴的方式，如同涓涓细流般滋养着他们早已干涸枯竭的生命源泉，修复着那些被噬灵者那邪恶力量所留下的、深入灵魂层面的无形创伤。
琴声与光点所到之处，带来了一种深层次的、发自灵魂核心的安宁、慰藉、平和与复苏之感，仿佛将他们从冰封的噩梦中唤醒，重新带回到充满阳光与希望的人间。
难以置信的奇迹，就在这寂静的庭院之中，在悠扬的琴声与飞舞的光点之间，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悄然发生着。
躺在临时安置的、铺着柔软毛毯的软榻之上的玛莲娜，那原本如同死灰般、看不到一丝生气的脸庞之上，渐渐地、如同冰封的河面在春风中悄然融化般，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红晕，她那原本几乎要停止的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更加有力了。
而被那位喜极而泣的母亲艾米丽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之前还奄奄一息的小女儿，此刻已经能够好奇地睁大那双因为病痛而显得格外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懵懂与纯真，好奇地追逐着那些在她眼前飞舞嬉戏的、如同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美丽无比的金色与银色光点。
庭院里所有保持着清醒意识的人们。
无论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几乎要跪下叩拜的莱格诺家主和她的族人，还是那些同样经历了从绝望到希望转变、心情激荡难以平复的患者家属，甚至包括那位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庭院最不起眼的角落、一直站在阴影里、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似乎内心正在经历着剧烈挣扎的科拉洛家主卡洛斯。
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生怕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会惊扰了眼前这如同神圣仪式般的、充满了希望、宁静与奇迹的一幕。
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着那位静静坐在石凳之上、被柔和的光芒与圣洁的气息所笼罩、仿佛不属于这个凡尘俗世的金发少女，心中充满了难以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敬畏、感激，以及一丝因为亲眼见证了远超自身理解范畴的、如同神迹般力量而产生的、深深的惶恐与不安。
克拉拉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专注而恬静，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与疗愈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之中，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干扰到她。
但如果有人能够靠近，并且拥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力，便会发现，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正不断地渗出细密的、晶莹剔透的冷汗，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顺着她优美柔和的脸颊线条无声地滑落。
她每一次看似轻松写意的拨动琴弦，每一次引导那充满生命力的以太能量流动，都似乎要耗尽她那看似纤弱身躯内所蕴含的、难以想象的心力与精神。
而她左臂那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合金义肢与她属于人类的、白皙细腻的臂膀皮肤相连接的关键之处，那片令人心悸的银灰色结晶体，虽然在周围那柔和温暖的治愈之光的映照下，似乎不再显得那么刺眼和突兀，但其蔓延的范围，却丝毫没有因为这充满了生命力的、能够修复他人创伤的奇迹之光，而有任何一点消退或缩小的迹象。
治愈他人，对于身为巴哈姆特显化者的她而言，同样需要付出沉重无比的、或许是永久性的代价。
每一次动用那不属于凡世的力量，都是在加速走向那不可避免的、名为“石化”的终点。
这场充满了希望与奇迹的、无声的疗愈演奏，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如同最上等的银色丝绸般铺满了整个静谧的庭院，将庭院中那些盛开的月光花映照得如同用最纯净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般、玲珑剔透、散发着梦幻般光晕之时，她才终于弹奏完了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
悠扬的琴音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气中袅袅回荡片刻，才渐渐散去。
那些飞舞的光之精灵也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渐渐隐没，消失不见。
克拉拉的身体微微一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几乎要支撑不住从石凳上滑落下来。
最终，她只能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疲惫地靠在了身前那把竖琴之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极度疲惫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喘息。
她的脸色，比之前刚刚结束战斗时还要缺乏血色，如同最易碎的白瓷，仿佛连灵魂都因为这长时间的、高强度的能量输出而变得稀薄、透明。
庭院，终于彻底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寂静之中不再仅仅弥漫着悲伤、绝望与死亡的气息，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对未来重新燃起的、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希望之光。
而那位如同神明般降临、带来了这一切改变的神秘少女，却在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也无法理解的沉重代价之后，独自一人默默地承担着力量反噬带来的痛苦与风险，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