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公司聚会后的日子,林亦涵和阮冰心在新公司的齿轮开始咬合。忙碌是恒定的底色,填满了日程表的缝隙。然而,一种难以名状的既视感,如同窗台上水汽凝成的薄雾,始终萦绕着林亦涵。它无声地牵引,试图撬开记忆深处尘封的锁孔。
这晚,林亦涵独自滞留在公司。办公室空寂,唯有键盘敲击的冷硬节奏,应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停下手,目光投向玻璃。雨水蜿蜒而下,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流动的光斑,像被打翻的颜料盘。一种无端的、潮湿的寂寥,悄然爬上心头。
“亦涵?”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雨夜的微凉。她转身,陈风耀立在门框的阴影里,眼神沉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陈总。”她牵起嘴角,那点不安像受惊的鸟,倏地藏进眼底深处。
他踱进来,并肩站到窗边,目光投向那片被雨水统治的混沌世界。“这雨,”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总让人觉得,它下过很多次,下在……很久以前。”语调里沉淀着一种被时间打磨过的疲惫。
林亦涵的心弦猛地一颤。她侧过脸,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影。那种蚀骨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至,比窗外的雨水更密集地拍打着她。“陈总,”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您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像……像踩在旧照片的倒影里?”
陈风耀微微一滞,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影,仿佛被记忆的碎片割伤了。沉默在雨声中膨胀。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隔着遥远的距离:“嗯。有时觉得,有些东西被刻意藏起来了。像上了锁的盒子,钥匙却丢在了……梦里。”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穿透了雨幕,落在某个不可知的时空点上。
共鸣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林亦涵。她轻轻颔首:“我也是。最近总被梦缠着,碎片一样,抓不住,也看不清。”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一丝微弱的、冰凉的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吝啬地洒在两人身上。
陈风耀收回目光,转向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虚幻的弧度。“也许,”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自己,“它们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自己回来。”像迷途的鸟,突然找到了归巢的方向。
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城市疲惫的余温。陈风耀转身,影子在空旷的地板上拉长:“不早了。”
林亦涵点头,收拾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渍,无声地蔓延。就在她拿起包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桌角一抹突兀的白色。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个晴天娃娃。棉布素白,笑脸简拙。和她自己阳台角落里悬挂的那个,一模一样。
指尖冰凉。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拿起它。布料的触感,针脚的走向,都熟悉得令人心悸。她猛地转身,想追问——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陈风耀像融入夜色的水汽,消失无踪。疑问如藤蔓般疯长,缠绕着手中的晴天娃娃。它像一个沉默的谜题,一个来自过去的信物,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
回到公寓,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林亦涵躺在床上,天花板在黑暗中模糊不清。那抹白色固执地盘踞在脑海。她摸到手机,拨通。
“喂?”阮冰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像蒙着雾。
“冰心,”林亦涵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个梦……我看到了。在公司,一个晴天娃娃,和我们阳台上挂的,分毫不差。”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睡意似乎瞬间消散:“……我今天也看到了一个。在地铁口旁边,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里。”
林亦涵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脑海中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微弱的光。“冰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确信的急切,“这些娃娃……它们肯定和那些梦有关。我们一定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阮冰心的声音也染上了同样的热度:“我也这么想!明天,明天我们去那家店!一定有线索!”
“好。”
次日,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那家小店蜷缩在街角,门楣老旧,玻璃橱窗里堆满了时光的痕迹。推门进去,铃铛叮咚作响,一股旧纸张、干草和尘封记忆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手工艺品,像是无数个凝固的故事。
她们的目光在杂乱的物件中搜寻,指尖拂过粗糙的藤编、冰凉的陶瓷。一种奇异的预感在空气中弥漫。
“在找这个?”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柜台后的老太太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她枯瘦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晴天娃娃,递向林亦涵。
林亦涵接过。那熟悉的触感、那毫无二致的笑容,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动了她记忆的阀门。她抬头,迎上老太太深邃的目光:“是的。”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像记载着古老的秘密。“这娃娃,是我亲手缝的。一共只做了三个,”她伸出三根手指,语速缓慢而清晰,“送给了三个……特别的人。”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移动,“你们,就是其中两个。”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亦涵和阮冰心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传递。
“那……第三个呢?”林亦涵的声音有些发干,“第三个娃娃,您送给了谁?”
老太太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意味,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预言:“第三个啊……送给了和你们有着……很深很深缘分的人。也许,”她的目光飘向门外流淌的阳光,“就在某个不经意的街角,你们会遇见他。就像雨水总会遇见河流。”
“深缘分……”阮冰心喃喃重复,带着一丝敬畏和困惑,“老太太,这些晴天娃娃,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老太太轻轻摩挲着柜台上木头的纹理,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晴天娃娃啊……是挂在屋檐下的‘希望’。也是……引路的‘缘’。它们会带你们,找到注定要走的路,遇到注定要见的人。”
回到公寓,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亦涵坐在书桌前,心绪却像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无法平静。那份熟悉的悸动,如同背景噪音,挥之不去。她打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敲下了“陈风耀”三个字。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资料简洁:XX外贸公司总经理。年轻有为。教育背景:旧南科技大学(在读),编剧专业。
“停!”阮冰心凑近屏幕,声音陡然拔高,睡意全无,“他……他是我们校友?”
林亦涵没说话,指尖有些发颤,点开了更详细的学历信息。那所专科院校的名字清晰地跳出来——和她毕业证书上印着的,一字不差。
“天……呐……”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惊雷。
“他居然……还是个编剧?”阮冰心喃喃道。
林亦涵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温热而沉重的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她“啪”地合上电脑。屏幕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金子般的夕阳光线。她走到阳台上,晚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
阳台角落,那个属于自己的晴天娃娃,在晚风中轻轻晃动,素白的笑脸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
那个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梦境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暴雨如注的陌生街头,两个湿透的身影仓惶奔跑,视线在混乱中碰撞……然后,一抹突兀的、悬挂着的白色闯入眼帘——一个小小的,晴天娃娃。它摇摇晃晃,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标记了相遇的原点。
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看着那风中摇曳的晴天娃娃,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