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夜的起始
休伯利踏进厨房，果不其然，案台上已摆满了不少烘焙材料。
所有原料都被整理得宛如强迫症手笔，整齐地按照色泽、性质与使用时机分门别类地码放着。
从打发所需的奶脂，到用于装饰的蔗糖结晶，甚至连只在大陆南部的月光之谷才生长的稀有薄荷草，也整束安放在银盘中。
叶脉清晰，毫无折损，分明是刚运来的顶级货。
未免太过郑重其事了。
这绝不是敷衍，珐泽确实替他考虑周全，甚至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里德曼·赫尔斯，牙口不好却嗜甜如命，对甜点的喜好也呼之欲出——必须松软、入口即化，糖分还不能吝啬。
蜂蜜牛奶布丁、坚果奶油千层、花果甜卷……刚好食材全能配得上。
休伯利站在厨房中央，缓缓解下外袍，只穿着贴身绣边内衫，熟练地取来一枚袖夹，将袖口在手肘处固定住，露出线条修长的前臂，又用洗净布细细擦拭厨具，每一件都擦到发亮。
随后，他开始动手，揉搓面团。
频繁的手部动作，根本抑制不住他脑中胡思乱想。
为什么，兄长要安排他正大光明地出席“苍玫之夜”？
他曾以为，珐泽会默认父母的决定，将他排除在宴席之外，以巩固自己家主继承人的正统身份。
可事实却是，他不仅没有阻止，反倒亲手替弟弟安排了出场的契机。
是想借此让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是……兄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面团被反复摔打，发出沉闷的拍击声。
休伯利的力道不自觉地失控，一重一轻，连眉尖也不自觉蹙起。
他无法不去想。
他们是兄弟啊。
兄长出生在前，也更擅长打理家族事务，因此他在继承顺位上优先于他，这并不令人意外。
尽管随着年岁增长，两人之间出现了代沟。但在童年时期，二人曾经亲密无间。
休伯利还记得儿时，一场暴雨过后，他偶然在花园中捡到一只浑身湿透的小鸟。
他当时年纪尚幼，不忍小鸟就此死去，就把小鸟藏进衣袍，一路带回家中。
但终究藏不住，被父母责骂一通，被逼着立刻放生。
那时，是珐泽收留了那只小鸟。
他不发一言，将小鸟藏入自己房中，还替他隐瞒过去。
两人轮流照看，换药喂食，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小鸟恢复体力。
趁着父母外出，二人一同站在花园，将其放飞。
那鸟临去之前，还停在他指尖蹭了蹭。
他希望它能永远在空中飞翔。
眼下，落日透过大开的厨房窗子，洒出一抹斜金。
休伯利低头，专注地将裱花袋中的奶油打出均匀的一线，落在甜卷顶端。
当落日消失不见，便是名流们汇聚一堂的时刻。
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小鸟从别处掠过，轻巧落在窗边。羽毛褪青刚转褐，像是刚学飞的小家伙。
休伯利忍不住笑了，用指尖捻了撮拌好的软面包屑递过去。
小鸟歪头看了一眼，啄了两口。
眨眨眼，踩着窗棂，忽地脚一蹬。
啵通——
它翻着白眼，仰面倒在窗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休伯利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手腕一抖，手上的搅拌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从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休伯利少爷，请问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休伯利几乎是本能地拔高声音应道，“只是……手滑而已。”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迅速检查那只趴在窗沿上的小鸟。
温度还在，呼吸却早已断绝。毫无疑问，这只小鸟死透了。
休伯利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悄无声息地将小鸟的尸体拈起，从窗户上抛了出去，落入花园的藤蔓丛中。
随即，他的目光扫向面前的高档食材。
兄长珐泽为他准备的原料里有毒。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有毒，但大概率是面粉。
他适时地回想起了某些窃听到了内容，他想起来了神秘人说的那句话——
“总之，无论你们之间，最后能活下来的是谁，明日此时，都在西港的‘暮鸦号’上相见吧。”
看来，这句话中的“你们”，指的就是珐泽和赫尔斯老爷子，这两个握着家族未来命脉的人。
珐泽想让他成为杀害里德曼的“凶器”，替他成为刽子手。他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会因此成为杀人犯，承受赫尔斯家族的全部怒火。
兰斯洛特家族倒是能顺理成章地撇清责任，牺牲一个次子，平息一场风波。
更让休伯利心寒的是，若是他一时兴起，在制作时先试吃一口……
那么，他就死了。
休伯利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回神，将掉落的搅拌勺拾起，洗净，擦干，继续制作甜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却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一切如旧。
……
玛雷踏入黑水集市的那一刻，熟悉的冷意扑面而来。
几天的连续到访，让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外围那些吆喝来头不明物品的低级摊位，径直走向第二层环区。
这里不仅贩卖的东西更高级，而且还有玛雷最喜欢的书摊。
查阅书脊的同时，玛雷指尖轻轻一划，激活了藏在魔印中的法力。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的角落里——
“唔……！”
“修女长靴”猛地一震，不由得闷哼一声，几乎是立刻按住了腰侧。
强烈的灼热突如其来，仿佛炽焰穿透长袍和内甲，直接烙烧在她皮肤上。
正是那处黑金色魔印的部位！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意，不发出声音。
“是他……‘蛇皮怪’大人，在召唤我……”
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调整状态，装作无事地离开了原地，循着魔印引导的法力波动一路而行。
数分钟后，她抵达了第二层最角落的一家无人问津的书摊。
——不愧是癫狂的学者“蛇皮怪”大人，走哪儿都爱看书！
书摊内，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破旧小说。
见到“修女长靴”现身，他抬起头，朝她咧嘴一笑。
就在这一刻，黑金色魔印的炽热感骤然消失。
“修女长靴”一瞬间松懈下精神，顿时大口喘息起来，身上的冷汗几乎浸湿了贴身衣物。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怠慢，立刻低头，恭敬问候：
“日安，艾伏尔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