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天黑请闭眼
夏日的午后,在溪边拿着树枝拴成的鱼竿在钓虾。
你蹲坐在河边,满是稚气的脸颊上是一抹专注无比的神色。头顶顶着一张遮阳的荷叶,脚下则是阳光透过树叶的摇曳微凉,奔流的溪水因为湖底的石头而变得起伏,阳光打在上面,似乎整条溪水都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彩虹。这时,鱼虾出水,弹点的水珠如同华丽的钻石,冰冰凉凉的甩到你的脸上……
儿时的你可能对这幅连自己都置身于画中的人间美景没有丝毫感觉,可随着长大后,偶然回忆起这一幕时,才会唏嘘感叹小时候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种绚烂的模样。
这,就是韩续眼中的世界。
整个世界是明媚的,眼前这条江一直在散发着一种微光,世界就像是开了8K画质一样,每一种色彩倒影在眼眸中时,都是那般的明亮。
风,是冷的,带着一丝腥味。
那是鱼的味道。
其中还掺杂着一点点花香,不知是什么野花竟然在这秋日还未凋谢。
而耳朵里是嘈杂的,是欢快的,是浑浊的……各种各样的声音。
嘈杂的是河水,欢快的是风,浑浊的则是范二的鼻息。他鼻子里似乎有鼻屎,鼻息喷出来时,左边鼻子的鼻屎在微微颤动,让气流都变得有些不规律了起来。
“范二。”
他下意识的喊道。
范二赶紧回应:
“小的在。”
“擦擦鼻子。”
“……啊?”
范二不解其意,而韩续则摇了摇头,想要暂时压制这份变化。
而随着他心念一起,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慢了。心跳、血液流速、听力伴随着血液流速的衰减而减弱,甚至连视线里的绚烂都开始慢慢变淡,好似8K的画质再次变成了原来的360P。
韩续一怔。
本能的再次让血液加速流动。
忽然,心跳声传入耳中,血液开始澎湃,世界又恢复了8K的色彩,甚至他看清了刚才顺着风中飞过的蒲公英种子。
那种子直接朝他飞了过来。
看到那一刻已经很近了,最多不超过一米。他下意识的偏头,腰腹的肌肉迸发出了一股如臂直使的力量,让他恰到好处的与鼻尖前的蒲公英种子擦肩而过,甚至耳边还听到了种子划破气流时那微弱的“嘶嘶”声。
“……”
“练皮练肉,收发如一,走血破关,三火如汞……”
他下意识的再次看向了手里这本【破阵八刀】上面的内容。
虽然文字有些生拗,可他的感受却和文字如出一辙。
这心法……我学会了?
他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略微思索,对范二问道:
“这破阵八刀,你可知晓是什么功法?”
刚刚抠掉了鼻子里的一块干巴巴鼻屎的范二赶紧点头:
“回什长,在罪囚营里时听其他人说过,此乃边军将士演练功法,乃武庙先辈自乱世所著,传于军中御敌用的。九为极数,八相拱卫,故大炎军卒所习兵刃皆为八招,但却变化无穷……”
随着范二的讲述,韩续把书籍往后翻去,发现里面是一幅幅图画,并且搭配文字都很简单。
第一招:斩,第二招是撩……
斩、撩、截、拦、崩、抹、带、缠。
一共八招,搭配图画,看着倒是很清楚。而在韩续眼中,这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刀法基础入门。上面的动作,看着都还挺简单的。
至于所谓的变化无穷,他暂时还没研究出来。不过这会儿也不急,在察觉到自己身体那种变化后,他看着那边抱着薪柴过来的其他人,对范二说道:
“把尸体烧干净后再回来。”
说完就直接往烽燧的方向走去,而与其他人路过时,这些人皆低眉垂眼,甚至有人还讨好一般的喊了声“什长”。
韩续没在意,一路回到了烽燧后,看着空荡荡的一楼,他思索了一下后,直接上了二楼。
整个烽燧内部是木制结构,大约也就五六十平方,并不大。二楼上面摆放着三个兵器架,上面都是弓箭、刀,以及红缨都褪色了的长矛。接着就是几个罐子,韩续走上前拔开了一个陶罐盖子,一股类似汽油的味道迅速升腾。
他大概明白这玩意应该是点燃最顶上烽火台用的。
这些武器装备占据了一个角落,而一些兽皮卷则占据了另外一边。其中还有一些放在架子上的衣物。
看来这二层应该是睡人的。
于是他上了三层,发现三层有两张单独的木床外,再无其他。一张看起来很凌乱,而另一张则很整齐,床上还放着一本书。床下是俩木箱。
木箱他没管,而是拿起书看了一眼,书名是《敬神君法篆》,打开后里面各种奇怪的手势、符箓之类的,有点看不懂。
而再往上,就是烽火台了。
走上去后,他就看到了河边冒起来的黑烟。
也看到了远方那一片枯黄。
那就是范二口中的“荒原”了。
荒原一片苍茫中,星星点点的白色映入眼帘。
他眯起了眼睛,血液加速流动下,世界再次变得明亮。
那是……羊?
也就是说,那边有牧民的存在?
牧民、蛮人……他眼里浮现出了些许好奇,可惜没看到所谓的蛮人影子,只有着一群一群的羊在缓慢移动。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了视线,检查了一下烽火台里堆积的干草之类的玩意后,直接走了下来。最后回到一楼时,他走进了有些烟熏火燎痕迹的一处“洞”。
里面是一口锅,几袋粮食,以及各种瓶瓶罐罐。
看来这里就是伙房了。
烽燧谈不上大,但五脏俱全。
想了想,他走到了这所谓的武神君的供桌前,在暴露于空气中的木盒里拿起了三炷香……奈何不会生火,也看不到火源在哪,只得作罢。
而这一会儿,他脑子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
有妖,有蛮人,还有所谓的修士。
他其实挺想去京城看看的,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精彩纷呈。奈何现在是罪人身份,似乎就这么被限制到了这一方小天地当中。
不过……也不急。
今晚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但他却并不慌。
拿出了这本【破阵八刀】,看着上面的那篇练皮心法……这书上写着练皮成功者,自身便能催发血气。
血气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
但……
略微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自血脉中传递出的力量感。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好像就是血气。
虽然不清楚怎么用,但按照范二的说法,有血气的武夫对所谓的阴魂是具备杀伤力的。
也就是说……
他眼神微眯。
片刻后,走出了烽燧,看着那天上的太阳……
快天黑了啊。
……
这些人烧尸体大概烧了一个小时左右。可惜韩续不会看时间,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
等所有人回到烽燧里时,他已经坐到了原来那侍祠……也就是只能给武神君上香的老死之人所在的位置。
见所有人走进来后,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直接发问:
“谁会做饭。”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那个岁数比较大,热流对他反应第二轻的老头站了出来:
“回什长,小的会。”
“嗯,你叫什么?”
“小的名叫孙德全。”
“好,孙德全,今日开始,你便负责烧火做饭,有问题没?”
“……”
孙德全先是摇头,紧接着问道:
“什长,今晚……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韩续。
韩续平静反问:
“可是为了那黑夜里阴魂来袭之事?”
“这……正是。”
“我也不知。”
韩续很平静的摇了摇头,看了范二一眼后,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范二和你们说了没,我被人打中了后脑,以前的事情根本不记得了。若记得,或许会有法子,但既然不记得了……也就没了什么办法。”
“……”
“……”
“……”
虽然无人回应,但众人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片死灰色。
见状,韩续从怀里把那本【破阵八刀】丢到了众人面前:
“刚才接到了军令,让咱们等待侍祠到来。侍祠来这不知几天,但人没来之前,咱们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这本书了。你们可有识字之人?”
众人皆摇头。
韩续心说这大炎朝一千七百年怎么连个教育都没普及?
心中虽然无语,但还是说道:
“今晚会如何,我亦不知……无论怎样,太阳一会儿还是要落下去的。你我本就是罪囚,想来上面也不会因为咱们的生死而大动干戈。所以如今唯有自救。你们如今可有自救之法?都说说吧。”
“这……”
包括孙德全在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无人应声。
韩续想了想,问道:
“你们刚才是谁说的,可以去望北找一个道士来。”
“回什长,是小的。”
“你叫什么?”
“小的叫刘三阳。”
“嗯,说说怎么请?”
刘三阳眼里有些绝望,摇了摇头:
“已经晚了。”
“为何?”
“大人,黄耳爷如今已经归位,咱们无有黄裱,它老人家便不会过来。况且……”
刘三阳看了一眼雕像,略微犹豫了下,继续说道:
“黄耳爷神像在这,咱们若距离太远,神像感应不到的话,黄耳爷就会觉得咱们是逃了,自会下来追捕……”
范二眼神动了动,看了韩续一眼,略微犹豫后,忽然上前一步:
“什长,刘三阳说的话不对,什长有令牌在身,可回望北县城,黄耳爷不会追捕!刘三阳,你是何居心!?竟敢欺瞒什长!”
“你……”
刘三阳神色一厉,可韩续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哦?”
他眼神变得玩味了起来,对刘三阳问道:
“是真的么?”
“回……回什长,小的不知道这令牌竟然有如此作用……请什长明察!”
刘三阳赶紧躬身解释,言语里有些惊慌。
韩续没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你们呢,有人知道这令牌还有什么用么?”
看着他手里那块散发着烟熏火燎气息的令牌,众人皆摇头。
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也不说。
韩续大概能摸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于是随手把令牌放到了桌子上。
“我既然坐了这什长之位,尔等既然守了这烽燧,那大家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我虽不知如何对付这群孤魂野鬼,但好歹也明白什么叫同袍之谊。尔等喊我一声什长,那我便要揽下这份责任。所以,就算我可以走,也不会走。”
“!”
众人眼神里都露出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尤其是刘三阳,眼里有一种“你疯了”的神色。
但韩续脸上却一片平静:
“若咱们能活到明日一早,再去想回城中请道士的事情吧。现在,孙德全,去生火做饭。都吃饱喝足,今晚,咱们生死与共!”
……
“我听人说,人身上有三把火,就在头顶和俩肩膀那。要是一会儿听到有人喊你,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会吹灭肩上一把阳火,阴魂就会入体!我这名字就是我娘听到了这个说法给取的。”
“还有童子尿好像也可以辟邪……你们谁是童子?”
“什长,小的听说书先生说舌尖血可化作血箭,朝阴魂一喷,阴魂便会魂飞魄散。”
“范二,那他娘的是说书先生讲的《江湖儿女传》里的事情,我问过一个游方道士,那是假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
“……”
“……”
“……”
伴随着孙德全的报时,饭桌前的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
酉时,也就是下午5点到7点的时间。
乃鸡回窝之时。
天,要黑了。
不自觉的,所有人把目光看向了手里捏着那本【破阵八刀】,一边看一边吃的韩续。
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唯独韩续,一碗接一碗的糊面汤吃个不停。
烽燧内的补给很充足,按照孙德全的说法,足够他们十人吃两个月。而韩续确实很饿,这会儿已经是第八次回碗。
帮他盛饭的孙德全看的很清楚,今晚这一锅糊面汤,什长至少吃了半锅。
但还不解饱。
他依旧很饿。
但这会儿气氛安静下来后,他的目光从书上挪开,环视众人后,问道:
“都吃饱了?……孙德全,撤了吧。”
说着,他一抹嘴,站了起来。
随手抄起了旁边的刀说道:
“把刀都拿上。都是罪人,应该不用我教你们怎么用刀吧?……拿上刀,把香点上。趁着天还没黑,休息一会儿。别管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尔等只管记住,你们身上都是背着人命的。一群孤魂野鬼,生前你们都不怕,死了更不用怕!该怕的,应该是它们才对!听懂了吗!”
说完,他直接走出了烽燧。
众人互相看了看,刘三阳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了起来。
先是不善的看了一眼范二,接着起身抄起来了刀:
“小崽子,今夜若能活着,明天老子再教训你!”
“……”
范二眼里闪过了一丝怯意,但马上就消失不见:
“那你可别死了!”
说完,拿起了刀,往靠近神像的角落里一坐,闭上了眼睛。
“……”
刘三阳瞪了他一眼,同样起身,往角落里一靠,片刻便打起了呼噜。
……
烽燧外。
韩续手持那把造型普通的刀,按照破阵八刀的图画,一下一下的比划着。
劈砍、上撩、横斩、拦截……
这破阵八刀看着图画虽然简单,但真用起来……也挺简单的。
一开始韩续还有些生涩,但随着他一计下劈后,忽然就感觉到了体内的一些变化。
怎么说呢……就像是连连看。
当他的动作做到和书中的招数分毫不差时,体内自血管中蕴藏的那股气力立刻就开始外涌,这一刻,这把造型简单的刀好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当他砍下去的时候,只感觉到气力忽然顺着手里延伸到了长刀上。
“唰”的一下,他一愣。
“喀啦……”
看着眼前忽然从马厩围墙处掉落的土块,他止住了下劈的动作,继续维持着,然后一点点的往上挪。
等刀尖指向墙体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刀并没有砍到土墙,或者说距离土墙至少还有一根食指长度的距离。刀锋没挨到墙,但却砍下来了一个相当整齐的切面。
这是自己砍出来的?
他想了想,再次从下劈变成了上撩。
但体内的气血却毫无动静。
不对,动作不对。
或者说,不标准。
于是,仔细回忆着破阵八刀里的动作,他再次缓慢而标准的用出来那一招上撩时……体内的气力再次朝着刀涌了过去。
而这下,他看清了。
他的刀上似乎有着一种淡淡的血色一闪而过,血色刚好触及马厩土墙。土墙就像是豆腐一般,被自己切开了一条“伤口”。
难道……这就是血气!?
他摸了摸切口整齐的土墙,想了想,立刻开始专注心神的操练了起来。
劈、撩、截……
拦、崩、抹……
一招,一招,又一招。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在流逝。
太阳也逐渐隐没在西边的云层之中。
天,越来越暗。
可韩续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一刀接一刀,他的每一刀,从一开始的血色时有时无,逐渐变成了刀刀有,招招带!
愈发熟练!
而就在他继续沉浸在这种体内气力的变化中时,忽然,一股寒意悄然袭来。
体内的热流逐渐开始有了反应。
他迅速回神,这才发现。
天,
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