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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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痕迹[11]

塔祖尔镇的拱门位于提姆加德镇(Timgad)以西25公里的古朗拜斯遗址上。塔祖尔和提姆加德两个小镇在历史上均享有盛名。公元81年,在罗马帝国提图斯(Titus)的统治下,第三军团在此处建起了一个驻军城市,取名朗拜斯(Lambèse)。这座城市后来成为罗马帝国在非洲的军事首都。在塞维鲁皇帝(Septime Sévère,146-211)统治时期,征讨努米底亚王国的将领们也曾在这里驻扎。

或许这些踢球的少年能够记起,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他们所居住的地区曾经被古罗马人攻占和殖民。这个地区位于北非大陆,被地中海所环绕,曾是帝国的一部分,罗马主子们的粮仓。公元3世纪时,古罗马军团放弃了朗拜斯,两百年后,蛮族柏柏尔人在这里横行蹂躏,最终,这个城市在拜占庭时代消失了。这一地区命运多舛。先是罗马帝国在这里殖民,后是法国的一系列入侵(即圣-阿尔诺元帅的时代),直到20世纪60年代阿尔及利亚共和国成立,才终于砸碎了现代的枷锁和链条。在此期间,塔祖尔城也曾以其他方式得以重建:19世纪中叶,法国统治者在那里设立了苦役犯牢狱,用来关押反对殖民统治的反抗者[12]。因此,阿提娜的作品中浓缩了这个地区两千年来的历史——即便没有显示,这幅照片也给我们带来对历史的联想,足球撞击在石门上的响声穿过这些记忆,在一个又一个世纪里回荡。地方与国家,古代与现代,殖民地与帝国的,非洲与地中海,基督教、伊斯兰教与其他宗教,一切交织在这个“无历史”的微场景里,其内涵比任何一个让人无所想象的平庸作品丰富得多。

我们再来谈谈足球。被阿提娜拍摄到的阿尔及利亚少年,与同一瞬间几千公里以外奥林达(巴西)少年一样,在16世纪由葡萄牙人建造的美丽城市里,在另一处殖民遗迹前释放着运动的激情。在这个遍布互联网的星球上,网民们很快就会发现“废墟中的足球”主题正在成为一种摄影类型;而在伊拉克或者叙利亚,那里的废墟还弥漫着硝烟。足球见证着运动的无所不在,也嘲讽着地理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各种边界。

这一起源于欧洲的运动凝聚了地球上很大一部分人口,已成为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成为西方化和当前全球化最显著的表现之一。[13]在法国,足球服务于“在重构中对民族认同的一种朦胧和自恋的追求”[14],在阿尔及利亚和巴西,则服务于尚未完成的身份认同。我们很清楚,离开万能的国际足联(FIFA),足球的全球化不过是其自身的影子。在塔祖尔,那种不择手段地利用数百万人的想象与冲动的体制不复存在,一切变得很简单。然而即使远离足球场,“足球生意”仍然困扰着这一被人为规定的舞台:在世界杯筹备期间,强加给巴西的国际足联标准(Padrao FIFA)被当地人认为是全球化对地方身份的一种攻击。巴西电影人克莱伯·芒东萨(Kleber Mendonça)对此愤愤不平:“我们在这里集体回应国际足联的施令:国际足联希望指挥着我们在看球台上的举止行为,怎么坐、怎么吃、怎么喝,所有意见都是站在欧洲立场!”[15]

了解现在与重建过去一样复杂,必须从定位和考察背景的工作开始:包括确认由时刻或场景组成的不同历史层次、再现同等重要的时间和空间、通过图像寻找回忆,同时不能忽略外围的重要信息。步骤如此之多,皆需要一种历史的目光,一种连接远近知识的眼光,需要跳出欧洲的视角从多维度去考量。

塔祖尔的景象与欧洲不可分割——关乎古罗马或曾经殖民的法国。倘若没有罗马的殖民和法国的统治,这张照片就不会存在——这便是艺术家阿提娜为我们勾勒出的“现在”,她出生在法国巴黎大区的塞纳-圣-德尼省(Seine-Saint-Denis),祖籍阿尔及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