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历史与传统文化论丛(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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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史专论

唐宋元初上海地区的自然灾害与社会救助

张剑光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

随着唐代太湖东部地区的开发,其人口得以较快增长。大约开元时期,今上海地区修筑了捍海塘,使人们的活动面积扩大,捍海塘内的区域很快成为农田,经济渐渐发展。天宝十年(751),唐政府设立了华亭县,希望对太湖东部地区能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华亭县是上海地区第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在上海古代历史上有着比较重要的意义。至两宋时期,华亭县隶属秀州,人们的活动不断向东扩展,农业生产的区域越来越宽广,经济活动频繁,商品经济活跃,四方商人络绎不绝。吴淞江北部地区唐以来一直属昆山县,至南宋,昆山东部经济有了较大发展,但昆山县辖境东西太宽,政府根本没法控制东部地区。至南宋嘉定十年(1217),嘉定县设立,上海地区以吴淞江为界有了两个大县。元朝占领江南后,由于华亭境内人口众多、经济实力强劲,遂设立松江府,成为太湖东部的区域经济和文化中心。元朝至元二十八年(1291),随着上海县的设立,海上运输作用加强,松江府形成了一府二县制,成为太湖东部经济的集散地,对周围地区产生较大的辐射作用。此外,长江和大海的交汇处从唐朝开始冒出沙洲,唐末设镇,经宋朝,沙洲主体已经固定,政府设立盐场,加快开发。随着人口导入,至元初设立崇明州。

在本文的讨论中,涉及的区域以当时的华亭、松江两县为主,兼及崇明,时间为华亭县设立以后至上海县设立之前,也就是相当于唐五代两宋及元初之际。

一 文献中记载的上海地区的自然灾害

古代上海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是自然灾害多发的区域。《万历嘉定县志》卷一四《水利考》说:“海在县东四十五里,北自黄姚港,南抵上海界,环县境,凡八十余里。海水咸卤,而此地不异江湖,颇有灌溉之利。盖南则黄浦、吴淞江,北则刘家河,又北则大江注焉。半天下之水,皆洄沿洑激,涤荡于数百里之内,故与南北独异耳。夫治水者,注之海则事毕矣,然沿海之民,岁至夏秋之间,不幸遇飓风霪雨,挟潮而上,漂没人民庐舍,倏忽皆尽,故至其时莫不惴惴然如虞冠。”[1]说这段话的角度是为了治水,但可以看到,嘉定县的沿海地区有着和一般地区相同的水害,同时还有着夏秋之间的大风淫雨、海水倒灌等自然灾害。至于海水对土地造成的咸卤灾害,就更不用说了。这种情况到了明代仍没有太大的改变,而之前的唐宋时期就更加严重。明徐学谟说:“嘉定濒海,硗脊不下,而高土不宜稻,况潮汐四通,则沟洫易淤;飓风时作,则荡析为虞。余生七十年来,所见全稔之秋,犹未数数也。”[2]说明嘉定的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灾害严重,对农业生产破坏较大。

现存的资料,对元代以前上海地区自然灾害的记录十分简略。华亭县宋以前的方志有三卷本的《绍熙云间志》,关于自然灾害没有专目记录,而嘉定县、上海县和崇明最早的方志都是明代中期以后的,只是偶尔提到宋元时的灾害。因此,目前资料所反映的唐至元初的情况是不完全的,即使有一些记录也是简略不清。当然,我们还是尽可能地搜索到了一些资料,以看出灾害的一些概貌。

各书对自然灾害的记录如下:

1.建隆二年(961)七月壬戌,大风拔木。九月庚戌夜,所在地震,响如雷。(《蒸里志略》卷一二《祥异》)

2.天禧五年(1021),值洪水方割,下民昏垫。(《绍熙云间志》卷下《记》引吕谔《福善院新铸钟记》)

3.宋仁宗时期,两浙累岁年谷不登,君(赵铸)出缗三百万,米千斛,以待饿者,使苏民无流离之若者。[《嘉定碑刻集》第九编《宋故苏州乐善居士赵君(铸)墓志铭》]

4.皇祐中,疫盭为衅,民中之疾必不起,死者仅千计,骼胔盈路。[《嘉定碑刻集》第九编《宋故苏州乐善居士赵君(铸)墓志铭》]

5.皇祐四年(1052),华亭县令为吴及,“时浙西旱蝗,苏、秀尤甚,及祷于横山之神,天即大雨,蝗也避境,不食其稼,至秋大稔”。(《正德华亭县志》卷一三《宦迹》)

6.皇祐五年(1053),大水。(《正德华亭县志》卷一三《宦迹》)

7.熙宁末,大疫且饥死。(《正德华亭县志》卷一五《人物》)

8.元丰中,饥。(《正德华亭县志》卷一五《人物》)

9.政和五年(1115),张泾堰坏,咸潮溢入,云间、胥浦、仙山、白沙四乡尽为斥卤。(《重辑张堰志》卷一一《志祥异》)

10.绍兴四年(1134)冬十月丁未夜,华亭县大风电,雨雹大如荔枝实,坏舟覆屋。(《崇祯松江府志》卷四七《灾异》)

11.绍兴五年(1135)十月丁未,大雨电激射如箭,海水大溢。(《乾隆娄县志》卷一五《祥异志》)大雨雹,激射如箭,覆舟坏屋。海水大溢,拥巨鳅卧沙上。(《崇祯松江府志》卷五八《志余》)

12.绍兴八年(1138),值岁凶。(《乾隆娄县志》卷一九《名宦传》)

13.绍兴九年(1139),大饥,斗米千钱,道殣相望。(《崇祯松江府志》卷五八《志余》)

14.绍兴二十九年(1159),华亭大饥,人民食糠秕。(《崇祯松江府志》卷四七《灾异》)

15.淳熙十一年(1184),大风。(《正德华亭县志》卷一六《祥异》)

16.嘉熙三年(1239)秋七月,蝗飞入境,食木叶,不食稼。是秋亦稔。(《嘉靖嘉定县志》卷九《灾异》;《万历嘉定县志》卷一七《祥异》云是嘉熙四年)[3]

17.咸淳六年(1270)冬十一月,华亭县大水。(《崇祯松江府志》卷四七《灾异》)

18.咸淳七年(1271),大水,是岁大潦。(《嘉靖嘉定县志》卷九《灾异》;《厂头镇志》卷八《丰歉》)

19.元至元二年(1265)十月,一都人告,有二虎食人、豚、犬,数为民害。有司移文万户府,集众捕之。一为流矢中目死,其一咆哮夜号,若寻偶者,迨晓不复见。地既滨海,无山林丛薄可穴,或谓神虎,一云海中鲨鱼所化。(《万历嘉定县志》卷一七《逸事》)

自春至八月无雨。次年二月赈钞。(《厂头镇志》卷八《丰歉》)

20.至元十八年(1281)通、泰、崇明等州饥。(《万历通州志》卷二《禨祥》)

21.至元二十三年(1286),八月霪雨,诏赈米。(《厂头镇志》卷八《丰歉》)

22.至元二十四年(1287)夏六月二十日夜,近海处时非潮信而潮忽至,湖泖不通潮者亦陡涨三四尺。(《重辑张堰志》卷一一《志祥异》)

23.至元二十九年(1292)六月,松江水灾。(《乾隆娄县志》卷一五《祥异志》)

史料记载的缺乏,使我们无法对这个时间段内的自然灾害的情况做出具体的描述,但根据这二十多条的资料,我们还是能得出一些概要性的结论:一是上海地区的灾害,以水害最为多见。尽管有的记载比较笼统,但还是能看出水灾是比较复杂的,有的是海洋潮水灾害,有的是夏季大雨,有的是秋季末期对流天气造成的短时间内的突然大风雨,有的是内河水位猛涨后溢出河堤造成灾害。水灾是上海地区的最主要的灾害,因此兴修水利在当时就显得特别重要。二是上海地区的灾害种类较多,比如蝗灾、旱灾、传染病、虎害,以及饥荒等,各种灾害都曾经侵袭此地。导致饥荒的原因并不清楚,但估计最有可能的是水灾和旱灾引起的。三是很多灾害的后果比较严重,破坏性较大。比如一些灾害造成人员的大量死亡,出现了“道殣相望”“骼胔盈路”;也造成了粮食价格出现较大波动,使“米斗千钱”,造成“人民食糠秕”的局面。从上述几个方面可以看出,古代上海是自然灾害的高发地区,对社会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这与上海的地理位置是密切相关的。

二 上海地区灾害的社会救助

发生灾害,组织救灾最有力的应该是政府。政府对灾害有一套常规性的救济制度。

宋朝时,华亭县设安济院,在“谷阳门外,平政桥西。宋世有田二千余亩,蠲其税以赡茕独无告之民”[4]。理宗绍定六年(1233),华亭县知县程熹说:“华亭有安济院几百年矣,里多善人,虑其济□或不给也,捐田而周之。以亩计则两千有七,肥硗弗同,租敛所入,无水旱无欺侵,岁可供□百人口腹之急。”安济院的设立,连程熹也搞不清是什么时候,所以说是几百年前,推测可能是在北宋时期。经费主要是靠各方的捐田收租,其时安济院已有土地两千多亩。程熹怕时间长了有变化,所以将捐土地人的“姓字亩角砻石镌之”,他说这个不只是为了记录,“非惟存图籍之详,亦以昭乐施之德”[5],是了表彰捐田者做好事的仁德。《宋华亭县蠲免苗税公据碑》中说:“安济院之设,凡疲癃残疾□□而无告者,赖以全活甚多。”[6]说明安济院在实际的救济过程中作用是比较大的。宝祐五年(1257),华亭县安济院残疾人陶百四等上诉提刑使,华亭县吏“不照本县蠲免苗税出给公据,照应差管营计富、追押邯道成等,在县逼纳苗米伍硕夺去公据等事”,最后经提刑使干涉,华亭县才回应:“今出给公据付华亭县安济院收执,以凭蠲免苗税,照应施行。”[7]捐给安济县的土地要蠲免苗税,县政府要给安济院凭据,否则就要按一般土地向政府交税,安济院于是让几个残疾人出面提出上诉。从这段话来看,安济院日常救济的是一些残疾人。类似的慈善机构在嘉定县也有。如《嘉靖嘉定县志》卷三《田粮》中谈到宋代嘉定的土地有常平田、义役田、社仓田、养济局田。常平、义仓的设立都是为了救灾,而养济局应该就是常设的慈善机构。《康熙嘉定县志》卷二谈到养济院:“俗名孤老院,基二亩八分三厘,宋绍兴二年设。”[8]《万历嘉定县志》卷三《田赋》说还有居养院田,应该也是一个慈善机构。就是边僻居海中的崇明,宋代虽然未曾设州,但有慈善救灾机构。如漏泽园,“宋崇宁初设,葬民贫而无地者,在旧州北”[9]

政府设立常平仓、义仓以应急,预防自然灾害带来的灾荒。一旦碰到饥荒,政府会赈济粮食。绍兴八年(1138),黄瑀权知华亭县事,“值岁凶,白常平使者,请发廪以赈”。常平使者认为先得向上级报告,现在上级还没批准,无法开仓放粮。黄瑀说:“民命在旦夕,苟可以生之,虽得重罪不悔!”于是他在华亭县开仓发粟赈济,“全活者万计”[10]。光宗时詹体仁提举浙西常平,他“以余力立举子仓,创安济院,所活不可胜纪”[11]

发生了自然灾害,地方官员有责任及时上报,进行应急处理。宋仁宗时,“天下郡国有灾异饥馑,而邻郡多闭籴。右正言充秘阁校理吴及奏乞圣旨,诸路或有灾伤,辄敢闭籴,科违制之罪”[12]。说明政府是有具体的应急救灾流程。虽然在当时的通信条件下,这种救灾的效率并不会太高。

灾害发生,政府要派人前去察看,断定灾害受损的具体情况。如李叔周监华亭县税时,曾经奉命视察水灾。这需要他乘船行走在老百姓的土地中,具体观察哪些土地受了灾、毁坏到怎样的程度,再决定免多少税。他看到了监司的圭田,同样是受了灾,但有关的官吏不敢向上奏报,就说:“水潦为患,上供且应复,况圭田乎?”于是全部免掉了赋税。[13]章岵为两浙转运使时,“会暴风,湖海涌沸。民之近湖滨海者,如海盐、华亭、吴江多遭漂溺。岵遣吏所在巡视赈恤,请蠲田租,人不失所”[14]。地方基层官吏察看灾情,再一级一级往上报,根据受灾的程度蠲免田租。

灾害后,判断农民是否受灾,因为直接与免税挂钩,所以有些官员就有机会浑水摸鱼。元初,有位叫谈公绰的官员,受宪司命“简灾田于松江”。到了晚上,他住在华亭一个富人家里,而富人之所以要好好招待他,“欲冒作虚数”,即将没受灾的土地都向上报是受灾了,因而富人“厚款之,宿之密室”,还不想让人看到。半夜里一美女来了,官员很吃惊,姑娘说:“妾此乡某氏女。父贷主人粟,经岁积利三十石,无偿因经妾贷。今夕奉主人命来。”姑娘的父亲借了富人的粟,多年累加已达三十石,因为还不起,就用女儿顶债。半夜里,富人让姑娘来服侍官员,当然这官员是没有动姑娘。第二天富人来看官员,姑娘以实情告,官员也对富人说,姑娘家“所负某当代偿,幸以女还其家”。富人没办法,“遂焚券而还之”[15]。这件事中,谈公绰是个正面人物,所以他没有享用富人的美色招待,但就救灾的过程来说,他是有办法将富人没受灾的土地向上呈报成已受了大灾,同样也可以将穷人受灾的土地说成没受灾,至于怎样呈报,就要看官员个人的操守。

紧急情况下,有地方官员不请示上级而擅自主张决定救灾,有时会得罪上级,在当时的制度下,这样的情况是难以避免的。如黄灏担任知秀州兼提举浙西常平时,华亭大饥,莩殣盈野,“而属县方督促欠逋”。一方面是灾难来临百姓交不出赋税,另一方面是地方官催促要及时交租。“时朝旨停阁夏税,灏乃更请阁秋苗,不俟报行之。”朝廷只是说夏税缓交,而黄灏说秋苗也可以缓交,他是为了让辖区内的百姓缓一口气,但“言者罪其专,移灏筠州,仍削两秩,仍从其请。州人尸祝之”[16]。因为擅自决定先斩而奏,所以移官他处并且降削两级秩,但同意他所做的决定,认为还是有道理的。这样一个过程,老百姓当然是认同了黄灏是个好官,在他走后为他点香火祭拜。

发生了灾害,官员还是会视具体情况,决定开仓放粮的,朝廷根据灾害的程度也会同意放粮。如姚宪知秀州时,“大水,民饥,华亭诸邑尤甚。宪请输粟万斛以赈,朝廷赐书奖谕”[17]。因为救灾有方,得到中央政府的褒奖。

敬礼神灵也是常见抗击灾害的方法之一,尽管这种方法实际上是没有用处的。罗点任浙西提举,对自然灾害在浙西可能造成的影响十分警惕,他“规画荒政,凡数十奏,躬行犬亩,是惠甚溥”。淳熙中,“时久旱,请雨,点独致敬于祀典。郡天庆观有何蓑衣道人,郡守谓为神,每祷祀毕,咸就见焉。点不往,何以杖击僚吏车,以示斥辱。点视之漠然。俄大雨随车,郡人大喜”[18]。祷雨不一定真有这样的灵验,但对官员来说,只要自己坚定信心地向上天乞求,是一定能下雨的,因而这种祷雨,实际上是一种战胜灾害的信心。

中国古代会将自然灾害与政府的政事治理挂上钩,录囚是抗击灾害的一种治理政事的方法。所谓“录囚”,是中国古代的司法机关对在押囚犯的复核审录,主要由上级对下级司法机关进行检查,逐一对案件的审理是否有失公正进行核对,并纠正冤假错案。灾害时期的录囚,既是政府对自己行政错误的一种承认,同时也是为了拾起百姓抗灾的决心,与政府同心同德。汪文振淳熙进士,后为提点浙西刑狱,“时旱蝗民饥,县督逋贷,操下急监锢。文振录囚,夜至华亭,得四百余人,皆骨立,悉释去俟秋偿。檄诸邑如之,民藉以活”[19]。汪文振释放的四百余人,实际上都是因为自然灾害而交不出赋税的农民,被华亭县关了起来,释放他们,实际上与减免赋税期限或放宽交税时间起到相同的作用,对百姓的影响是比较大的。

发生灾害后,政府常会视灾情减少征收赋税的额度。华亭县南面的云间、仙山、白砂、胥浦四乡,“风输秋租,独为缗钱者。自咸水为害,四乡皆为斥卤之地。乾道中,既筑堤堰,民渐复业。会邑人以酒额虚数告病,时参政钱公良熙请于朝,乞捐酒额,且以南四乡租税偿之苗硕,为钱三千(阙)贯,视北九乡稍优”[20]。此事,《正德华亭县志》也有记载,说:“开禧三年,以南四乡折补酒钱二税径解所司,遇灾依例蠲放。”[21]南四乡本来是用租税抵酒税,因为提出税额太高,而且土地太差,所以朝廷认为如果碰到灾害,是可以蠲免的。

鼓励民间救济。如元至顺元年(1330)浙西大水,“朝廷募民能赈粟五百石以上者,爵有差”,根据赈粟的多少授官爵。上海县青龙镇的章梦贤出粟二千余石而没有受爵,“故以旌其门也”[22],政府出面进行表彰。其事虽然发生在元至顺初年,但相信这样的措施是经常实施的,是这个时期的通常做法。

此外,政府也有一些预防性的措施。如兴修水利。吴及为华亭县令时,“教民预修水利,以待淫潦。明年大水,而阡陌坚完,沟洫通利,复稔如初”。再如绍圣中毛渐为转运副使,“浙部水溢,被患者数州,用奏疏浙西诸浦,浚吴淞江,开大盈、顾会二浦,以入于江,自是水不为患”[23]。毛渐奏疏后,朝廷决定兴修水利,对预防华亭地区的水灾作用明显。从这一点而言,兴修水利的工程有很多是为了预防水灾。

除政府外,民间抗灾救灾是这一时期人们抵御自然灾害的重要形式。比如赵铸,本来家甚贫,但后来他以经商致富,不数十年,家里就十分富裕。约在宋仁宗时,两浙地区连年发生饥荒,“年谷不登”,赵铸就捐出钱三百万缗,米千斛,“以待饿者,使苏民无流离之苦者”。时赵铸来往于苏州和昆山,因为他救济的昆山县东部灾民也有一部分属于古代上海地区的。皇祐中,苏州地区传染病流行,“疫盭为衅,民中之疾必不起,死者仅千计,骼胔盈路”。面对这种情况,赵铸“顺乡俗议,敛席焚之”,将死尸火化,防止病菌扩散,同时雇僧人“诵浮屠书,以赞其往”,即在火化时念经。赵铸被人称为“好施也如此”,是个“乐善居士”,死后葬于春申乡赤莲里,即位于今嘉定西城内[24]。宋神宗熙宁末,华亭饥疫,饥死者相枕藉。卫公佐“施粥给药,请邑僧灵敏辈分拯之,瘗殍死及买棺以葬者,无虑数万。邑大夫嘉其义,将奏言之。公佐辞曰:‘某占籍上等,恐为盛德累。疗病送死,僧行颇有力焉,请以荐僧行。’大夫义而从之”[25]。《正德华亭县志》说:“元丰中,复饥,租税无所出,令秩满,代者已至,转运使苛留之,使督逋负,缧系盈庭,公佐为出粟代输,释系者,而旧令始得解去。”[26]张百五是乌泥泾有名的大族,宋孝宗隆兴间,“岁饥,数出粟以赈”[27]

也有富人在灾害期间低于市场价出售粮食给灾民。如夏椿,至元二十四年(1287),“岁侵,椿出粟贱价以粜”。低价粮不够,干脆直接施粥。至元二十七年(1290),“复侵,贱祟犹不给,则设粥于僧寺,以待饿者”。大德十一年(1307)旱灾,第二年跟着大饥荒,相邻州县的老百姓都投奔夏家,夏椿“辟庐舍,具饘药,视其羸壮而食饮之,生则赆之,归死者给棺以瘗,而书其姓名邑里,以俟来收骨者。凡施镪若干缗,米若干石,全活者若干人”。他不但让穷人有地方住,而且给他们吃饭和医药,如果死了就准备棺材安葬,还写上姓名,等待他们的家人来收尸。鉴于他的出色表现,有关部门把他的事迹上报后,朝廷旌其门为义士[28]

三 自然灾害救助和预防的社会环境

发生灾害后,进行积极的救助,固然与中央政府的提倡有着不小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与官员个人的重视有关。官员对自然灾害重视,就会提前做好预防工作,即使灾害来临,也会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因此官员对社会发展,是会有比较大的影响。在这个意义上说,古代上海地区的发展,与官员们的努力密切相关,每当自然灾害来临,官员的努力与否对社会的影响十分重大。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上海地区很容易受到水患的侵袭,修筑有效的水利工程以预防灾害,就显得特别重要。上海地区的不少官员就格外重视水利建设,对社会而言,兴修水利成了人们衡量一位官员是否有成绩的重要标志。钱贻范庆历间为华亭知县,“岁旱频仍,讲求利病,开顾会浦、蜷龙塘诸水,以时蓄泄,万民赖之”[29]。人们记着他的是治水后对农业生产带来的益处。朱之纯《题思吴堂》诗序谈到了嘉祐时太常丞吴公几道在华亭县的事迹,“公有惠政,四十余年,民诵不绝”。他离开华亭时,“父老悲啼攀辕,不与前进,以至空一邑随之”。这样一位得到人们爱戴的官员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呢?浙右旱蝗,苏、秀为甚。“公方下车,克自痛责,遂祷横山之神,即致甘雨,虫亦避境,不食其稼。至秋大稔,乃出教条,命民预修水利,以待淫潦,或渟或注,达于江海。已后大水暴至,阡陌坚牢,沟洫既浚,复稔如初。比及三年,风俗归厚,天无札瘥,地无旱潦,家给人足,歌诵满路。”[30]这位吴几道就是上文提及的吴及。朱之纯说他嘉祐年间宰华亭,实际上是皇祐四年(1052)到任,至和元年(1054)离职到朝廷任审刑院详议官。这年秋天,吴及“乃教民预修水利以待淫潦。明年大水,而阡陌坚完,沟洫通利,复稔如初”[31],所以他得到华亭老百姓的爱戴。虽然在华亭只三年,但“父老悲啼攀留不得进”,四十年后朱之纯还在谈起他。再如徽宗绍圣中,毛渐为转运副使,由于一再发生水灾,“用奏疏浙西诸浦,浚吴淞江,开大盈、顾汇二浦,以入于海。自是水不为患”[32],似乎是达到了一定的效果。

南宋地方官兴修水利预防自然灾害的更多见了。如刘俣,绍兴间知华亭县,“滨海有秦山、盐铁、蚌港三堰,俣蚤夜督作,堤成,灌田六百亩”[33]。丘崈,南宋孝宗时“出知秀州华亭县。捍海堰废且百年,咸潮岁大入,坏并海田,苏、湖皆被其害。崈至海口访遗址已沦没,乃奏创筑,三月堰成,三州舄卤复为良田”[34]。由于他大量修筑河堰,阻挡了咸潮对农田的影响,从此苏、湖、秀三州的盐碱地都成了良田。当然,丘崈修筑堰以前有位华亭人叫许克昌,时官为右正言,他向朝廷游说了一番:“时松江新泾塘为海潮冲突,咸水延及嘉、湖二境。克昌请于朝,移堰入运港,以避潮势,由是三州之田获免咸潮之患,乡邦德之。”[35]丘崈是根据许克昌的建议来修堰的。再比如庆元时的黄震,尝摄华亭令事。他认为“华亭水乡,大究塞泄之法,申府请修田塍,万民德之”[36]。再如罗点淳熙中除浙西提举,“规画荒政,凡数十奏,躬行畎亩,实惠甚博”。他对华亭县的最大贡献是治理淀山湖。淀山湖位于昆山和华亭之间,被戚里豪强之家占以为田,严重影响到了湖水的下泄。罗点发现问题后,经过调查,“奏请开浚,且为图以献”。朝廷听从了他的意见,“百姓勇于赴功,不日而毕,所济田百万亩”。之后刘颖提举浙西常平,“还淀山湖以泄吴松江二水,禁民侵筑,毋使逼塞大流,民田赖之”,也就是说保证了湖水下泄至吴松江的通道,不让百姓侵占。[37]

碰到自然灾害,如果官员们救灾有方,为人民做了好事,就很容易被后人记在心里。如常楙是进士出身,景定元年(1260)知嘉定。在嘉定前后五年,“公廉自持”,是个清官。他任官时恰巧碰上发大水,于是积极救灾,“劝分和籴,按籍均数,部使者交荐于朝”。也就是说,他对救灾粮是按户籍多少来平均发放的,因而大家都觉得比较公平[38]。吴柔胜为华亭下沙盐场官,授嘉兴教授。黄灏提举浙西常平,时华亭大饥,黄灏就委托吴柔胜积极救灾,“全活甚众,华亭民得免离殍也,柔胜之力也”[39]

官员救灾以外,上海地区预防灾害以及救灾抗灾措施得力的原因之一是,地方世家大族积极投身抗灾救灾,他们将自己的救助行为看成是一种社会责任感,是自己对地方建设和治理的应尽义务。

唐五代两宋至元初,上海地区有很多“敦诗书,好施惠,重宾客”[40]的大族世家,他们有着积极的生活态度,有着较强的社会责任感,表现出了上海地区早期士人的一些鲜明特点。很多士人都尽可能地想为社会公益事业做好事。如南宋前期乌泥泾大族张百五,捐千金建清和桥,就是后人所称的长桥。宁国寺以西有地号八千亩者,“常苦旱,百五开长渠,自乌泥泾直达黄浦,引潮灌田,家人享利”。显然是张百五个人出资修筑了很长的渠道,引水灌溉农田[41]。之后另一位大姓赵如珪,“自泾道府城及黄浦之东,迤逦凿井架庵,以憩行旅,夏月施汤茗”[42]。来往交通,路人每隔一定距离要有休息的地方,上要有遮阴,热天要喝口茶水,而赵如珪就在交通要道上修建设施,当然受到大家的称赞。宰相张商英的后代迁到华亭后,子孙中有位叫张俊,“自幼机警通史传学”,“中慈而外刚”,典型的文化大家子弟,他在华亭乡村做了很多好事,“性好施赈贫周急,凿义井,创义舟,建大石梁三”[43]

做慈善救济百姓更容易显出士人大族对社会的责任感。南宋隆兴间发生饥荒,乌泥泾张百五“数出粟以赈”[44]。宋末元初,王子昭曾想“别置田米,创立安怀院,以养鳏寡孤独之民。后因疾作,未能遂志”[45]。卫谦立义庄赡宗族及乡闾之贫者[46]。元代张瑞卿八世祖自杭州迁到华亭之樱珠湾,六世祖迁到吴淞江南的祥泽,几代人都在这里居住。他家“栖迟亩亩,代有隐德,行义修于家,惠利及于乡”,“曾玄绳绳,世济厥美,诗书之泽,视昔为浮,故乡人以积善之家称之,昭文馆学士雪庵李公因大书以名其堂”。祥泽张家的积善堂远近闻名,主要是几代人以读书为乐,同时在乡间做善事,所谓“行义修于家,惠利及于乡”,是不求出仕的士人追求的最高境界[47]。殷澄父亲为宋节干官,“家富好施,每大雨雪,必载薪米,遍乞寒馁人,死者为具棺殓,人目为殷佛子”[48]。慈善救助穷人是大族文士的标签。

再如嘉定大族周知柔,祖上“好游江浙间,因乐吴会风土而宅焉,今为昆山人”[49]。其祖父为保义郎致仕,父亲周浩为承节郎。周知柔生于绍兴八年(1238),开禧二年(1206)宁宗郊礼,“以男必强叨仕版封保义郎”,是正九品的武官阶,说穿了只是给了个官的名誉,但周家一直是以世代为官自居的[50]。其次子周必进历官为承节郎、前镇江府大港镇税,后恩转训武郎,“经理家务几三十载”,“急义如渴,一乡称善”,在当地很有声望。他的家庭在社会上有较大的表率作用,“公视子侄,爱均一体。门无白丁,公之力也”,说明重视家庭人员接受知识教育。他有很多义举,“每岁春夏之交,囗损米贵,遏平时价。疾者药,死者櫘”。“集僧道经文,摘关洛警语,选婴孩良方,锓梓镂石,乐施广劝,仁声薰郁。”[51]作为一个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有声望的大族,周家在嘉定地方社会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大族士人还尽可能在民间树立克服灾害的信心。华亭县治东北的黄浦上有顺济庙,宋咸淳中重建。重建的经费主要是利用了民间大族的捐款:“初邑豪钱氏尝舍田四十亩给守祠者。至是,诸君复益田数百亩,里中善士吴梦酉、刘用济、唐时措、时拱各推金帛,增丹碧费。既成,雄丽靖深,为巨观一都会。”[52]这庙祭的是天妃,“瓯粤舶贾风涛之祷辄应”,而“松江郡之上洋为祠”,是通过祭祀天妃来使汹涌的大潮平息,以保佑海上航运的人们。

如前所述,自唐代成立华亭县后,上海地区的社会发展是比较快速的,但由于地理环境的特殊性,很容易受到水灾、海潮、旱灾的影响,这时期各种自然灾害的发生是比较频繁的,有的灾害造成的社会损失也是比较重大的。不过,这一时期从政府到社会,都有一些救助的办法,一定程度上能够抵御灾害的侵袭,因而总体上社会救助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是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从社会环境而言,当时的一些官员是摆正了心态,兴修水利,积极预防灾害成了他们为官的重要职责之一,而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也担负着建设社会基层的重任,把抗灾防灾作为自己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上海地区尽管自然灾害发生的频率很高,但社会救助措施还是相对有一定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