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坚民:拉夫烧房绑木桩
王坚民,原名童安生,九岁时被王姓领养后易姓改名为王祖元,1949年初参加太仓县武工队时改为现名。东张北新闸人。1931年4月19日(农历辛未年三月初二)生,属羊。长期从事金融工作,1982年7月离休。现住支塘镇何市环镇路。
小时候,我家住在东张北新闸,离白茆口有两三里路,白茆口有座龙王庙。北新闸是个有二三十家店铺的乡村小集市。白茆塘涨潮时大约有一百米开阔,常年有条摆渡船,把两边连在一起。我父母在北新闸开个小茶馆,在塘东种几亩租田,有几间草屋老宅基。生活虽然贫苦,倒也安居乐业。日军登陆前,我家兄弟姐妹共八人,父亲童仲山是常熟西徐市(现属张家港)人,到我母亲家做上门女婿;母亲童莲官,当年四十岁;大哥童子文,十八岁,在上海电池厂当学徒,上海沦陷后,他失业回到家里;二哥童子才,十六岁,原在太仓岳王市中药店当学徒,东洋人起岸后,回家和我俚一起逃难。我上面还有两个阿姐,大阿姐,大我十三岁;小阿姐大我三岁,从小领给人家做童养媳。我是第五个,当时七岁。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叫童兴保,当时五岁;另一个弟弟因养不起,被送到东张镇上的养婴堂,后由刘家领养,起名刘怡生,现年八十三岁;一个妹妹刚生下来还是个血泡泡就送给邻村曹家,现年八十岁。
日本人的兵舰在长江里停了几个月,它经常打炮,岸上百姓一直提心吊胆。我俚也搬到塘东老宅基居住了。1937年11月13日(农历十月十一),日本兵舰向岸上炮轰,然后在白茆口起岸,一上岸就把北新闸的店铺、民房全部烧光。当时国民党军队利用民船在白茆塘里搭了座浮桥,结果撤退时还没来得及拆除,就被日本人利用了从塘西冲到塘东。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横冲直撞,奸淫掳掠,到处抓人。我俚童家桥是个只有十廿户人家的小村庄,一下子被抓去六人,其中有我父亲童仲山,还有张金福、周二、陈福、张连官、张炳庆。当时日本兵抓人说是替他们挑运弹药,哪晓得我父亲他们被抓后一去未回,也不知道在啥地方被杀害了,尸骨未还乡。好端端的六个家庭,突然之间被日军夺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抛下一群可怜的孤儿寡母。
日本人发起进攻时海、陆、空一齐出动,兵舰轰,陆上冲,飞机炸。我家有棵老榆树,日本飞机就在树梢顶上飞,飞机上的日本鬼子和飞机上涂的太阳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鬼子在飞机上不断向地面扫机枪,我俚吓得躲在桌子底下,动都不敢动。他们在村里折腾了大半天,临走时放了一把火,把我俚的房子全烧了。
当时我母亲生孩子不久,身体十分虚弱,但父亲被抓走了,母亲只能带着大阿姐、小阿哥、兴保和我一起逃难。我回头看到村里的熊熊大火,头顶上又有子弹呼啸,害怕极了。我俚大约跑了十多里路,才逃到太仓横泾伍胥庙附近我母亲的妹妹家里,我称她姨母。我俚在姨母家里住了一两个月,感到风声平静一些才敢回家。虽然回家了,可几间草屋早已化为灰烬,家中连一只碗一双筷都没有。一家人饥寒交迫,母亲靠亲戚朋友帮忙搭了个芦席棚,天寒地冻,我俚就蜷缩在芦席棚里,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现在想想当时的日子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苦啊……
第二年开春,母亲在北新闸设法搭了两间草屋,仍旧开一爿小茶馆。两个哥哥帮着张罗,以维持全家生活。但不久,土匪游击队火拼,好不容易搭的房子又一起烧光。记得当时是热天,我俚躲在一只船的尾舵处,大阿姐住在塘东,望过来看见房子起火,只当我俚都被烧死了,哭得天昏地暗。大约在1938年底,日本人派部队三四十人进驻北新闸,北新闸南边有条十米开阔的小河浜,河上有座桥,在桥的南面设立了“检问所”,到处设卡站岗,盘查来往行人。老百姓要向日本兵鞠躬行礼,即使这样,还要遭到拳打脚踢、吃耳光,甚至被抓起来。日本兵还在白茆塘边的河滩上打了四五根木桩,将抓来的“抗日分子”绑在木桩上,等白茆塘涨潮时,把他们活活淹死,这是我亲眼所见,被日军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害的中国人有好几十人。
由于生活所迫,我九岁时,母亲将我领给横塘市王家当养子,因王家勿曾(没有)生育。我含泪离别母亲,从此改姓换名,由童安生改为王祖元。王家开有肉庄、杂货两爿店,养祖父、养父都吃大烟、赌铜钿,十分势利。我一去,他们就拿我当童工用,从店面开门闼、斩猪吃番瓜、切马料到替他们倒夜壶……什么都做,但还要经常被他们打骂虐待!横塘市小朋友见我特别瘦小干瘪,都叫我“小结蜘”(蜘蛛)。我读书读到初小四年级,王家虽然经济条件较好,但不让我读了,即使我看书自学,也要挨骂!我弟弟童兴保在1942年患了阑尾炎,因家中无钱救治而活活痛死。大阿哥几次来横塘市王家,要领我回家看望弟弟,但王家不答应。直到第四次来,才勉强同意我回家。我俚从塘东摆渡到塘西,在河当中就听到哭声传来——弟弟死了——王家害得我未能与弟弟见上最后一面!十四岁那年,王家送我到唐市油车学生意,累得生病吐血,回到横塘市。他们见我病重要死了,就送我回到娘家。结果得了伤寒症,重病一场,头发秃光,几乎送了性命。等我大病初愈,王家见我身体好转,又叫我回到了横塘市。
沦陷时期,横塘市也驻扎过二三十个日本兵。他们站岗放哨,搜查盘问,老百姓如惊弓之鸟。在“清乡”时,日军将镇上百姓赶到太平庙庙场上逐个盘问:“谁是‘大萝卜’?”“谁是新四军?”还有的被喊到庙里审问。听说也有年轻妇女被日本兵糟蹋。
日本侵略者杀害了我的父亲,害得我被逼无奈离开母亲,给一户势利人家做养子,受尽虐待欺凌。我经历的种种苦难都是日本鬼子给我造成的,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采访于2016年6月18日